清晨热闹的不仅仅只有孙宝义一家,京西蓝靛厂的宋家也很热闹,一大早儿就热闹极了。
因为宋家人大早上刚起来就发现大莲不见了,这下子,宋家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所有人都急疯了。
尤其是宋老大和宋大娘,他们也没想到大莲居然又不见了,这丫头昨儿就不见一回了,可他们给吓坏了。
后来大莲被郑勇派人给送回来了,他们还挺高兴的,以为是大莲主动找郑勇去了,他们还以为大莲终于想通了。这还没高兴多大一会儿呢,人又不见了。
宋老大夫妇知道大莲不愿意嫁给郑勇,别是这死丫头偷摸跑了吧。这丫头要是真跑了,那他们该怎么跟郑勇交代啊?
宋老大脸色都惨白了,一个京西开窑子的花爷他都对付不了,就更别说是郑勇这样的庞然大物了,一旦人家发火了,那他还能活命?
宋老大几乎都要晕倒了。
宋老三夫妇也面面相觑,昨晚听大莲的话,这丫头分明已经认命了呀,可是她现在突然又跑到哪里去了?
宋老大和宋大娘对着宋老三夫妇就是一阵指责痛骂。
宋家乱极了,大家到处在找人。
都找疯了。
只有宋老三的媳妇细心地发现昨晚上那件嫁衣不见了……
京西蓝靛厂有一条河,叫做清水河,这清水河的河水是从颐和园里流出来的,其实水也不是很清。
不过在京城这地界来说,这条河已经很干净了,附近的人都喜欢来这儿洗衣服洗生活用品。
今儿天刚蒙蒙亮,寒雾还笼罩在河面上久久散不开来的时候,就有一道红色影子在白雾里面若隐若现。
是大莲。
大莲穿上了嫁人的红色嫁衣,是瑞蚨祥老师傅的顶级手艺,上面的刺绣美极了,料子也是江南地带最好的丝绸,穿在身上舒服极了。
大莲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化过妆。昨晚,她娘给第一次给她开脸,北京城要出阁的闺女都是要开脸的。
就是用三根棉绳拉着,在姑娘家的脸上呈三角地拉回来,拔出姑娘脸上的汗毛,让姑娘的皮肤变得白里透红和紧致起来。
大莲还让她娘给她梳了头。北京人都讲老礼儿,未出阁的姑娘梳的都是辫子,出嫁的妇人都是盘的发髻。
大莲是第一次盘发髻,她不会,所以让她娘帮她弄好了。大莲没有化过妆,她也不会化妆,昨晚让她娘教她。
可惜她没有学会。
于是,大莲的母亲给大莲上了妆,这是大莲这辈子第一次化妆,化完妆之后,大莲才发现自己居然长得这么好看。
连大莲的母亲都有些被惊艳到了,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大莲让母亲回去睡了,大莲母亲在走之前还跟大莲嘱咐了教她怎么把妆容卸下来。
大莲点头应允,可她没有这么做。
她不会化妆,她知道她一旦把妆卸了,她就不会这么美了。大莲什么都没动,她一晚上没有睡,她换上了嫁衣,盘好了发髻,戴上了最美的首饰。
在漆黑如墨的夜里,她出了门。
她来到了这清水河边。
现在已是初冬,天气很冷,大莲只穿着单薄的嫁衣,可她却丝毫不觉得寒冷,她孤零零一个人站在河边。
她微微低着头,看着手上的东西,是一颗相思豆,是用红绳子穿起来的一颗相思豆,这是佟小六第一次送她的礼物,是佟小六刚出来卖艺,饿了好几天才攒够钱买的。
大莲一直珍藏到现在。
大莲看着手上的相思豆,目光慢慢变得柔和,嘴里轻轻念道:“傻六哥哥,也不问人家喜不喜欢,就去买……可你买的,我又怎么会不喜欢……”
大莲脸上微微笑着,然后笑容慢慢变得越来越大,可神色却是忍不住地悲伤,眼角两旁滑落下眼泪。
大莲泪眼婆娑地看着手上的相思豆,她慢慢说道:“小六哥哥……我……我终于要辜负你了。我等不来你下小定的金首饰了,我等不来你买的小四合院了,我等不来你打的龙顺成的家具了,我等不来我们的喜酒了,我也等不来你让窝脖扛着聘礼来娶我了。”
“小六哥哥……我等不来你了……我终究还是等不来你了……”
大莲闭上了眼睛,无力地默默流泪。
这段时间她哭了太多次了,以至于让她现在连哭泣都没有了感觉。
这就是她的命。
她知道郑勇不会放过她,她没有办法再跟佟小六在一起,她再不肯,佟小六连命都会没有掉的。
她也逃不掉,因为这是她的命,她是能跑,可她的家人呢,一旦她跑了,郑勇明说了是不会放过她的家人的。
可是她真的不想嫁给郑勇。
天下地下,她想嫁给的只有佟小六一个人。
她不可能嫁给郑勇,她太了解佟小六。一旦她嫁给郑勇,佟小六就活不下去了。就如同她一样,没有了佟小六,她也无法活下去了。
所以她只能死,这就是她的命。
她死了,郑勇就不会为难她的家人。
她没有嫁给别人,佟小六也不会伤心的活不下去。
这就是她的命。
所以她来到了清水河边。
她穿上了最美的嫁衣来到了清水河边,她把自己打扮成最美的样子来到了清水河边。
她来寻死。
“大莲……”
恍惚间大莲似乎听见了佟小六的呼喊,似乎看到了佟小六那温和阳光还带有一点羞涩的笑容。
一如他们初见时候的那样,他每日拿着三弦在这河边清晨时分就一个人练唱小曲,她就偷偷躲在旁边听着。
他知道她在偷偷听着,她也知道他知道自己在偷听。
两人都心照不宣。
两人都偷偷维护这一份羞涩的甜蜜。
大莲脸上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笑容了。她把手上的相思豆绳串小心地打开,绑在了自己手上。
“小六哥哥,好想再听你唱一次《绣麒麟》……”大莲闭上了双眸,神色变得平静,有一滴泪嗪在她眼角:“小六哥哥,是我不听话了,是我等不到你了……”
大莲俯身前扑。
眼角的那一滴泪砸进了初冬冰冷的河水中,那一袭红色映得河水久久不能褪去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