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灯依旧明亮。
天边的黑云淡了许多。隐隐约约有曙光,穿过庭院中掉光叶片的枝丫照到窗户上。
“迫害洪家老小的,另有其人。谁也不会把一个与自家结下血海深仇的孩子慷慨地养在身边。毕竟人心隔了肚皮。”
“最宝贵的,是发自内心的悔悟。眼下,巴结洋人,换取支持,是何将军选的道路。他看中了林宅或有价值连城的古董可掠夺。而你,参与其中不过是为了替死去的父母和兄嫂报仇......”
小美敞开了心胸,该说的都说尽。
她不指望洪将军能听进去多少。但话到了嘴边,不吐不快。
甚至,藏在裙子里的短刀又悄悄地晃了晃。若是对方一意孤行,就快刀斩乱麻。
出乎意料,他默默地闭上眼睛,取了眼镜,轻轻地揉了一会太阳穴。
墙上的钟滴答滴答走得叫人心慌。
足足一个小时,才听见他坚定的回复:
“我会继续打这一场仗。京郊的秘密基地必须摧毁,否则会有更多无辜的同胞枉死!”
“等打完仗,你找个机会心平气和告诉阿炎真相。让他不要恨......被嫉妒和猜疑引入歧途的叔叔。”
短短的破晓前三个小时,小美无意间解开了洪将军多年纠结心中的死结。他表明了心志,愿意战死,以死赎罪。
她难以置信,李炎的叔叔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或许是昨夜来见面,大打出手的侄儿,让他有了良心发现,才会彻底悔悟这些年犯下的错?
小美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就听到洪将军起身,走出屋外。
“送夫人回她自己的家,箱子和带来的所有物品也统统搬走。”
警卫们相互瞪眼傻看。才过门不到一星期,就厌烦了要休妻?!
多年来,他们已经习惯了宅院里没有女主人的日子。
即使林太太在此居住了一段时间,也没让大家适应这种新生活。
相比寻常夫妻,这一大一小两位夫人对将军丝毫不热情。男主人也绝大部分时间不去打扰她们。
与其过得别扭,还不如早分了,继续做单身汉来得爽快。
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敢多嘴。糙汉们不善于八卦,动手的速度极快。小美做梦都不敢想的离开,真真实实地实现了。
从家里搬来的一切物品,原封不动搬上了车。连同洪将军送的金条一起,趁着天色未亮全部完璧归赵。
石妈听到敲门声,揉着哭肿的眼睛来小窗户里朝外窥。一看到是自己的小主人嘴角含笑,毫发无损地站在门口,喜极而泣:
“小姐,小姐回来啦?还是老眼昏花了?”
“是我,真的回来了!”
石妈摸了摸她垂到腰间的长发,小美也紧紧地握住她的双手。两人一进屋,隐了多天的哭声响起,一起抱头哭了个痛快。
一声鸡鸣从附近的民宅传来。石妈擦了擦眼泪,猛地拍了拍脑门:
“小姐,看这个老糊涂,都忘记给你煮早餐了。牛奶红枣粥还是鲜肉馄饨?”
“我吃过面了,一点也不饿。”小美想起章文轩捧来的一碗虾仁面,一丝满足的微笑不觉流露出来。
“那边的吃食到底好不好?才几天,都瘦了好多。”
“我吃的面是文轩做的,当宵夜了。”她的笑容有些羞涩,脸颊也红了。
“章医生他前天还来过的,人没进屋。敲了门就把药放在窗台走了。”
石妈叨叨着,边叹息自己反应太慢,没赶上和他见面,问问最近的情况。
不过瞧着小主人精神状态好,也跟着高兴,顺便也把收在茶几上的一个长方形的大盒子拿来。
“治发烧和咳嗽的进口药,很贵的。我去外头的药房都问过,常常缺货,不好买呢。”
老佣人边感慨边叨叨。小美低头,轻轻抚摸着药盒。
章文轩作为京城数一数二的名医,素来薪水丰厚。
唐悦娴是城里的富家千金。约会地点多在她自家的酒楼,其次是戏院,电影院。哪怕隔三差五地送些礼物给女朋友,也花不了多少。
区区一盒紧缺的药,除了花费不菲的金钱,还有难得的用心。
若说第一次送药,是因为她劳累病倒在医院,被章文轩半夜送回家顺路而为。
那么她嫁了人,为何还有第二次?
回想起昨晚章文轩的眼神,隐隐地有期待。
或许,在唐悦娴不幸车祸去世后,一切就悄然变了?
不知从哪天起,他就对她有了好感,只是碍于多种外界原因一直无法说破......
午后,阳光难得照在了被寒风和积雪变得僵硬的地面上。
沿着记忆中的路,董小美寻到了昨夜才来过的地方,开门的一瞬,恍如隔世。
房屋里,除了有章文轩,启澜和林觅,启江和陈醒,还多了一张陌生女孩的面孔。
一见到她走进屋,陈醒就迫不及待地凑上去:
“小美姑娘,快劝劝小澜。他不肯去白家医馆,怕麻烦人家。无奈之下和他哥哥把人送到了章医生这里。结果到现在都不肯吃药,不肯说话。林小姐的劝也不听了。”
那陌生女孩睁大眼睛将她上下打量,盯得她很不好意思。
“我叫莫千千,是阿醒的妻子。章医生好眼光,女朋友人如其名呀。”
启澜抬头望见小美进来,愣了片刻,又低下脑袋不作声。
“我本来是来聊一聊送药的事,得把药费给了。小澜要珍惜大家的好意。不论如何,亲情,友情和爱情都不能随意辜负的。”
“哎,三弟去救了林小姐回来,估计路上是受到大的刺激了。到现在都不吭声呢。”启江叹气,抬手轻轻挪到启澜的肩上。
“我好像在巷子里听到一个女孩喊叫,挺耳熟的。好像是何小姐--”陈醒直率地插话,没等说完,耳朵上就挨了半轻不重的一掐。
闭着眼都猜到是莫千千的警告。
董小美将一切看在眼里,稍加梳理,就猜测到了大半。
她走到启澜跟前,搬来椅子坐下,轻声说:
“我今天凌晨和李炎的叔叔聊了很久。他有所悔悟,认识到了过往的狭隘和偏执。与何将军十日后再战,打算粉碎郊区的秘密基地,为民造福。”
“小澜,若是对你的那位好朋友放不下心,好好地与林小姐说。她不会怪你,因为信任,也因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