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始终如一的孤独生涯,
原来,即使是死,我依然忘不了她,
何必,何苦,
“哈哈哈哈”
这一刻,他望着头顶绿幽幽的剑光,纵声狂笑。
如此凄厉,如此悲伤,似乎要将自己两百年来的委屈,尽数发泄出来一般,
剑光,无情的落下,一如阎罗的审判,断绝了生的希望,
“当。”
便在这时,莫忘尘忽然上前一步,手中蓝光一闪,一剑架开了下落的剑光,清玄道人微微一怔,怒道:“尘儿,你做什么。”莫忘尘微微一笑,眼中忽然露出一丝无比怨毒的神色,淡淡的道:“爹,这小子如此惹厌,怎能让他死得这般容易,不如我们先制住他,等捉住了那三个老鬼,再来慢慢炮制不迟。”
清玄道人闻言,哈哈一笑,道:“是,是,好孩子,还是你想得周到,这小子还有用处,可不能就让他就这么死了,不然,岂不白白便宜了他。”说着伸指一弹,一道符箓飞将出来,贴在了平凡百会穴上,那百会穴位于人身头顶,乃是全身筋脉汇聚之所,一旦被封,纵有通天法力,也使不出了,平凡见状,心中不住暗暗冷笑,默默寻思脱困之法,
清玄道人回过头来来,目光在沈青璃身上一扫,沉声道:“尘儿,咱们今曰所作所为,全都被这贱人一点不漏的瞧去啦,你若是下不了手,曰后若是传了出去,咱们父子二人都得完蛋。”莫忘尘略一迟疑,咬牙道:“好,就依爹爹所言,咱们杀了她便是。”清玄真人吁了口气,拍了拍莫忘尘肩头,道:“尘儿,看在你们夫妻一场的份上,咱们给他留个全尸,也算对得住她了。”莫忘尘点了点头,手掌一翻,掌心之中,早已多出了一口寒气森森的匕首,惨白的月光下,只见他一步步缓缓上前,微笑道:“阿璃,你乖乖的别动,我一刀杀了你,省得你零零碎碎的受苦。”沈青璃咬住嘴唇,脸色苍白,不住簌簌发抖,
忽然之间,只见襁褓中莫青霞手小嘴一扁,“哇,哇”的哭了起来,沈青璃低头一瞧,只见她瞪大双眼,双手乱舞,望着不住逼近的父亲,眼中渐渐露出了一丝惊恐之色,莫忘尘听得哭声,身形一顿,终于咬了咬牙,一步步走到了她的身前,
“尘哥,霞儿饿了,让我最后给她喂一回奶,好么。”
此时,沈青璃忽然抬起头来,一瞬不瞬的盯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目光之中,尽是哀求之色,莫忘尘与她目光一触,叹了口气,扭头道:“好,你快些。”沈青璃道了声谢,解开衣衫,若在平时,莫青霞定然凑将上来,拼命吮吸母亲的ru汁,可这一次不知为何,她望着近在眼前的美食,自顾自的放声大哭,又哪有心思吃奶,沈青璃叹了口气,托住她的身子轻轻摇晃,口中哼着不知名的曲调,颊边汗水不住滚落,双目之中,尽是无比怜爱的神色,
良久,良久,
沈青璃望着怀中熟睡的女儿,低声道:“霞儿,你爹爹不要我们了,娘没用,救不了你,却能教你不再受苦,你安安静静的睡罢,睡罢,孩子,你永远不会醒啦。”这番话语音既轻,语气中又充满了怜爱之意,然而在场诸人听在耳中,背心无不生出一股寒意,就连莫忘尘也都呆在原地,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是来杀人的,
忽然之间,只见沈青璃双眼一闭,银牙紧咬,“啪”的一声,狠狠地向女儿地上掷去,莫忘尘见状,不由得“啊”的一声,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接,
只是,他终于晚了一步,
就在他反应过来的这一瞬间,莫青霞早已连着襁褓,在地上摔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这小小的生命,仅仅来到世上一个年头,便丧生在亲生母亲的手中,
不,不,与其说她死在母亲手中,毋宁说她死在父亲手里更为恰当,若非这样的禽兽父亲,她又怎会死得如此凄凉,
柴房之中,霎时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一刻,所有人都出奇的没了声音,就连最凶恶、最残暴的魔门中人,眼中也忍不住流露出一丝不忍,
这是要怎样的决绝,才能做出这般惨烈的举动,
莫青霞坠地的这一刻,沈青璃的心,碎了,
过了许久,莫忘尘忽然俯下身去,望着地上血肉模糊地一团,不由得双目通红,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是啊,这是他的亲生骨肉,他也曾无微不至的照顾她,爱护她,只是如今,这一切都已远去,再也回不来了,
月凉如水,
清冷的月光,无声的洒在刀上,莫名的多出了几分凄凉,
他在发抖,
莫忘尘抬起头来,望着那状如疯狂的女人,心底没来由的掠过一丝寒意,
下一刻——
莫忘尘忽听一阵风响,握着匕首的右手上突然一沉,一个温软的身子扑了下来,
刀尖,无情的贯穿了她的身子,也刺穿了她的心,
“尘哥,尘哥”
怀中的女子呢喃着,轻语着,伸出了染满了鲜血的手,抚在了他的脸上,
下意识的,他环过手臂,将她揽入怀中,
在他的怀里,她静静的闭上了眼,
血,无声的流着,
染红了他的衣衫,滴落在冰冷的地上,画出了一滩刺目的红,
他抱着怀中逐渐冰冷的女子,泪如雨下,
原以为,杀了她,便能解决后顾之忧,从此堂堂正正的作恶,问心无愧的争霸,到如今才发现,没有你的世界,是多么的冰冷,孤独,
在众人的注视下,莫忘尘忽然站起身来,抱着怀中冰冷的女子,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尘儿,你要去哪里。”
清玄道人见状,不由得紧张起来,高声叫道:“不过是个死人罢了,你何必这么在乎。”
“不,她是我的妻子,一直都是。”
莫忘尘停住脚步,回头道:“爹,让我葬了她,好么。”
清玄道人闻言,叹了口气,挥手道:“好,你去罢。”莫忘尘点了点头,终是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没入了黑暗之中,
天,渐渐黑了下来,
不知何时,天边忽然有一片乌云遮住月光,整个世界,霎时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轰隆。”
一声惊雷划过,带起了一道刺目的电弧,转眼间消失在茫茫天地之间,
起风了,
呼啸的山风,不住拍打着窗户、门板,“格格”之声不绝于耳,和着空中阵阵惊雷,道道闪电,仿佛一个个愤怒的声音,不住质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么狠心。”
然而,却没有人回答,
“轰隆,轰隆,轰隆隆。”
雷鸣声声、电蛇狂舞,
天地之间,一片凄凉,
夜,已深,
深深,深深,
无月,也没有一丝星,
在上清宫后山,那至为黑暗之处,有一个血人般的男子,静静的跪着,在他身前,横搁着一个容颜秀丽、一身红衣的女子,
她就这么静静的躺着,微微闭了双眼,神态安详,就像只是刚刚睡着了一般,
他,是莫忘尘,而她,则是他的妻子,沈青璃,
这一刻,两人仿佛都忘了尘世的喧嚣,隔着生与死的边界,两两相望,
泪水,打湿了眼眶,放眼望去,天地万物都似笼上了一层迷蒙的水光,
朦朦胧胧之际,似乎有一个身穿红衣、灵动活泼的女子悄然初选在他的眼前:
“你是谁,怎的未经通报,擅自闯入牟尼堂。”
“在下莫忘尘,敢问姑娘贵姓芳名,与沈师叔怎生称呼。”
“我叫沈青璃,沈天河便是我爹。”
“哦,原来是沈师叔的千金,师妹你好。”
“莫师兄好。”
“小侄莫忘尘,特奉家师清玄真人之命,来向沈师妹提亲。”
“滚,清玄老贼是什么东西,他的弟子,怎配娶我的女儿。”
“沈师叔”
“你滚不滚,再不滚我废了你。”
“爹爹,尘莫大师兄是好人。”
“嘿,好人,他若是好人,这世上就没有坏人了。”
“爹。”
“沈师妹,你带我去哪里。”
“你别管,跟我来就是了。”
“哦。”
“咦,好大的一片石榴树。”
“怎么样,漂亮吧。”
“是,是,漂亮,漂亮极了。”
“莫师兄,你说是我漂亮,还是花儿漂亮。”
“石榴花虽然艳丽,可惜却不会说话,怎及得上师妹这多解语花。”
“你哼,我不理你了。”
“尘哥,你还记不记得这里。”
“自然记得,这片石榴林,本是我们初次见面的地方,如今,也是我们定情之地。”
“是啊,可是我爹爹、妈妈却不肯让我们在一起。”
“不要紧,我多求他们几次,他们自然就答允了。”
“尘哥。”
“阿璃。”
“臭丫头,姓莫的小子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清玄老贼的徒弟,能信得过么。”
“他是他,师伯是师伯,他和清玄师伯可不一样,他是个大大的好人。”
“好人,呸,好人个屁,你再去找他,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你打死我好了,打死了我,我也要和他在一起。”
“畜生,你要是出了这门,就不是我沈天河的女儿。”
“不是就不是,爹、娘,女儿走了。”
“尘哥,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你说,该给她取个什么名字才好。”
“她既然是我们的孩子,不如就从我们的名字里各取一字,叫莫——青——,对了,莫青霞。”
“若是以后生了儿子呢。”
“那就叫他莫青骢。”
“青骢,我还赤兔呢,你这么一叫,我们的孩子岂不成了牲口。””傻阿璃,青骢马也是骏马,虽然不及赤兔那般声名显赫,却也能奔腾如沸,前程锦绣,有什么不好,“
“好好好,只要是你取的就好。”
“尘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老婆要扎姘头,我这个做老公的弱势迟来一步,岂不是要戴绿帽子了。”
“我我没有。”
“你没有么,也没关系,因为过不了多久,你们通通都要死。”
“你,你说什么。”
“我说,裹了今晚,你,这姓平的小子,还有情绪、沈天河,孟非烟三个老鬼,他们全都要死。”
“阿璃,你看我对你好不好,你们一家三口死在一起,黄泉路上也不孤单,哈哈,哈哈。”
“尘哥,尘哥”
“轰隆。”
一声大响,天际忽然传来轰轰雷鸣,无数惨白的电光划过天际,就像一头头张牙舞爪的猛兽,拼命要将这黑暗的世界抓开、撕裂,
“轰隆。”
雷声响彻,电光通明,
这一刻,这悲伤地一刻呵,似乎连天地都感受到了这股深沉的凄婉、绝望的悲凉,释放出万千电弧,如同死神之鞭,狠狠地,狠狠地抽打在天地之间,
天地悲号、山河变色,
“呼呼——呼呼——”
干冷的山风,阵阵抽在他的脸上,身上,似是一把把锋锐的小刀,恶狠狠地的扯开他的衣衫,在他的心口划下一道道伤痕,
不,不,身上的痛楚虽然难熬,但与内心深处的煎熬一比,又算得了什么,
阿璃,我怎么舍得杀你,怎么舍得,
你知不知道,在匕首刺入你身体的这一刹那,也刺穿了我的心啊,
“如果,我不是他的儿子,只是一个普通的上清弟子,你我之间,是不是可以更幸福一些。”
“阿璃,你告诉我,告诉我。”
莫忘尘握了握拳,一把扯开了衣衫,放声高呼,
回答他的,只有更加猛烈地风声,更加疯狂的雷电,
下雨了,
仅仅一个眨眼的工夫,,豆大的雨滴便如小石子般砸了下来,打在岩石之上,啪啪作响,稍后,倾盆大雨,滂沱而至,
雨,淋湿了衣衫,打湿了头发,更加冰冷了他的心,
这一刻,他忽然一声大叫,长声叫道: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雨,越发大了,
这倾盆大雨,彷佛也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一直下个不停,雨势丝毫不退,电闪雷鸣,在他身上猖狂呼啸,
雨水,从他的发间流淌下来,顺着他的脸庞滑下,莫忘尘的眼睛几乎已经睁不开了,可就在这个时候,在这风雨无人的时刻,他却突然看见,在他面前,出现了一个身影,一双脚,踏在了他的面前,
他吃力地抬起头,天空中电光闪过,巨雷轰鸣,藉着那一道微光,他看清了那名身穿红衣的美丽女子,就这么突兀的站在他的身前,
莫忘尘呆住了,
她是——
沈青璃,
沈青璃浑身上下一样湿透了,闪电一闪而逝,她的身影也变做了黑暗里一道朦胧的阴影,可是莫忘尘却分明感觉的到,她就在自己的面前,
雨愈急,风更狂,
“阿璃,阿璃,你别走,求求你,你别走,
“轰隆。”
雷声彷佛震裂了夜空,震碎了心魄,狂电闪处,风雨呼啸之中,冰冷雨花如妖魔一般狂舞时分,那一张温柔的脸,那一双温柔的眼,如幽梦中最甜美的身影,陪在身旁,
她在风雨中,低声自语,对着莫忘尘,又彷佛是对着自己深心,低声笑道:“尘哥,无论你如何待我,我的心里,始终只有你一个。”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莫忘尘轻抚着身前女子的脸颊,柔声道:“阿璃,你知不知道,其实在我心里,永远,永远也只有你一个”
“是真的么。”
沈青璃闻言,突然变得兴奋起来,一声欢呼,向莫忘尘怀里扑来,莫忘尘呵呵一笑,张开双臂,紧紧的抱住了她的身子,
紧紧的,紧紧地,
仿佛,要把这位女子,生生融入自己的骨血一般,
蓦地——
他只觉怀中一阵冰冷,那温软的身子,那淡淡的馨香,都在下一秒灰飞烟灭,一切一切,都如做了一场大梦,如此不真实,
过了良久,莫忘尘终是轻叹一声,俯身抱起沈青璃的尸身,一手握住那柄幽蓝色的短剑,发疯般掘起坑来,
月冷千山,寒江自碧,只影向谁去,
雪莲花落,万丈冰崖,片片如星雨,
听谁,露咽箫管,十指苔生,寥落吹新曲,
人影肥瘦,玉蟾圆缺,昆仑千秋雪,
斜斟北斗,细饮银河,共我醉明月,
奈何,一夜春风,心如桑叶,又是花开时节
走到土坑旁将她放了下去,两只大手抓起泥土,慢慢撒在她身上,但在她脸上却始终不撒泥土,
他双眼一瞬不瞬的瞧着坑中女子,只要几把泥土一撒下去,那便是从此不能再见到她了,隐隐约约之间,耳中似乎听到她的话声,说要和他举案齐眉,白头偕老,欢欢喜喜陪他一辈子,不到一天之前,她还在说着这些有时深情、有时俏皮、有时正经、有时胡闹的话,从今而后再也听不到了,这相伴一世的誓约,从此成空了,
莫忘尘跪在坑边,良久良久,仍是不肯将泥上撒到沈青璃脸上,
突然之间,他站起身来,一声长啸,再也不去看她,双手齐推,将坑旁的泥土都推在她身上脸上,回转身来,头也不回的走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