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张顾霖的迟疑,严语是非常理解和体谅的。
没有经历过生死变故的人,无法体会夜里的恐惧,要再度直面这种恐惧的根源,需要多么巨大的勇气。
然而严语并不认为张顾霖会拒绝,因为他要是真的怕,便只会躲藏龟缩。
但看着满屋子的图纸,就可以知道,张顾霖一直在反抗,他并未低头!
严语拿过火柴,帮张顾霖点上了一根烟,后者猛吸了一大口,而后朝严语说:“等我吃点东西?好几天没吃了……”
他甚至没有问几时出发,多少人一起去,怎么去,所有的细节他都没有问,他只是决意要去。
严语将饭菜端了起来:“这些馊掉了,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走到门外,赵同玄拦住了他:“你不熟,让他们去吧。”
他自然而然将饭菜接了过去,手底下一个老头子端着馊掉的饭菜离开,不多时便换上了热腾腾的饭食。
大米饭,上面盖着腊肉蒸梅菜,看着就舌底生津。
张顾霖是个对物质生活要求很低的人,狼吞虎咽,才几分钟时间,便填饱了肚子。
他朝严语说:“让他们都进来吧。”
赵同玄等人都走进了房间,张顾霖也不看他们,开始指着墙上的图纸,介绍地下的路线。
这些都是他照着自己的记忆拼凑出来的,由于出逃的时候太过慌张,所以有些区域没办法衔接得上,但大体的路线还是描绘了出来。
“出口在哪里?从图上看有点远啊……”赵同玄点了点红圈标出来的出入口。
张顾霖朝严语说:“在老山里那个山神庙……”
严语并不知道张顾霖和赵同玄之间有什么样的龃龉,不过张顾霖并非小肚鸡肠的人,他这么讨厌赵同玄,甚至连跟他说话都不愿意,想来赵同玄真的做得太过分。
不过他并没有多想,因为山神庙这个地点让严语感到非常的惊诧。
那是李准夫妇常年拜祭供奉的地方,供奉的山神乃是一具尸体,而且是个年轻人,严语曾经推断那是李准的儿子,为了不让儿子消亡,他们将儿子当成山神来供奉。
严语还曾经在那里得到过一把卡卓藏刀,所以印象极为深刻。
“那里是一棵空心树……难道说……”
张顾霖点头:“是,树洞下面被老鼠之类的动物挖空了,底下有个水源,而且旁边有石头堆砌,形成一个井口模样,因为是人为制造的……”
严语也恍然,因为李准也是从基地里出来的,或许这个出入口,就是李准搞出来的了。
“那咱们就试试吧。”
严语没有耽搁太久,张顾霖从桌面上拿起了自己绘制的总图,交给了严语:“带着吧,能用上。”
严语也不啰嗦,将地图接了过来。
张顾霖走到小床边,从床底拖出一个旅行包来,背在了身上,朝严语说:“差不多就出发吧。”
他一直打包着这个旅行包,想来做好了时刻离开的准备,可见他在这个村子里并没有一丝安全感。
桌子底下有矿工帽,帽子上扣有矿头灯,门后面还有一把矿工镐,张顾霖全都带上,也算是“全副武装”。
走出门外,众人也一言不发,到了村口发现停了一辆手扶拖拉机。
“坐车去吧。”
赵同玄想来也是考虑到张顾霖的身体状况,又或许心里清楚,对待张顾霖万万不可能像对待严语一样,因为张顾霖是不可能给他扎针的,就算偷偷耍滑也不行。
众人坐上了车斗,赵同玄对开车的中年人说了几句,那人便摇响了发动机,噗噗往前去了。
气氛尴尬,路上也没什么交谈,张顾霖想来也是不眠不休太久,经不住颠簸,靠着车斗就睡了过去。
严语等他发出轻轻的鼾声了,才朝赵同玄问说:“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赵同玄也有些忿忿不平:“他出来的时候被血鼠妇咬得没一块皮肉是完整的。”
“医生用镊子一只只夹,但每一个都只是夹爆了头,无可奈何,我们就用土法子帮他治……”
“不止这样吧?是什么土法子?”如果只是帮他治疗,通情达理的张顾霖是万万不可能这么生气的,问题必然出在这个法子上。
赵同玄却不愿再透露实情,只是敷衍说:“是山中秘术,反正不是老祖宗教给你的那些上乘道法。”
赵同玄这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一样计较,对老祖宗亲传严语这件事耿耿于怀,眼下又拿出来说事,严语也就不再多问了。
车子很快就路过老河堡,严语远远看着,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只觉得自己像个外人,格格不入。
“不进去看看吗?可以先停车等你。”赵同玄没有看严语,似乎随口问了一句。
严语想起林小余和大小双,再想想秦钟为林小余造的那间充满了公主气的树屋,又想起蒋慧洁,终究是摇了摇头,缩到了车斗里,扯下帽子盖住脸,打起瞌睡来。
赵同玄只是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
严语本只是躲避一下,没想到还是打起了瞌睡,醒来之时已经停车。
“车子上不去了,只能靠走了。”
严语来过这个地方,知道路不好走,车子是万万进不去,把张顾霖叫醒,众人便往山里去了。
虽然张顾霖走在前头,但赵同玄等人似乎并不陌生,甚至比张顾霖还要熟悉路径。
严语难免想起当初只有秦大有和秦钟知道进山的路,这里对外人或许是神秘之地,但赵同玄等人似乎清楚得很。
“秦大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趁着走路,严语又朝赵同玄试探了起来。
赵同玄沉默不语。
“他是放出来的,还是逃出来的?”严语没有放弃,赵同玄也有些烦躁起来。
“他的情况不一样,跟谁都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严语就更是好奇了。
赵同玄却似乎并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结,只是冷冷地朝严语回答说:“别打听了,谁都动不了他。”
“动不了他?你也动不了他?”
赵同玄的眼神有些古怪,就好像张顾霖刚刚听说要重返地下的那种眼神。
“你不信邪可以试试,试试你就知道了……”
严语本以为秦大有只是个贪恋权势的老头子,一直想要当老河堡的“土皇帝”,此时看来,这个老头子想来身负大秘密,甚至连赵同玄都讳莫如深,不愿多谈!
赵同玄是多么高傲的人,严语是深有体会的,可谈到秦大有却没有掩饰自己的忌惮。
“地下那些老鬼子也奈何他不了?”严语又试探,赵同玄这次却没有掩饰:“对,老鬼子都拿他没办法……”
严语摇头了:“这不对,老鬼子如果拿他没办法,他手臂上的伤疤又是怎么来的?”
赵同玄突然严肃起来:“不,是他自己进去,要求老鬼子给他试药的,药物对他不起作用,他就大摇大摆走出来了……”
严语也是愕然:“难道说,秦大有就是赵神通?”
如果秦大有是守护者,或许才有这个本事,这应该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然而赵同玄却摇头否认:“并不是,他不是龙浮山的人,更看不上敦煌山……”
严语此时突然想起了赵同龢对待秦大有的态度,难怪他拿秦大有毫无办法,只能用各种方式,甚至像人工降雨之类的事来争取进入地下。
原本以为是赵同龢跟秦大有的交易,此时看来,更像是赵同龢在“讨好”秦大有了!
“既然他这么有本事,为什么不让他带我们进去?老鬼子他都不怕,搭救赵同龢与梁漱梅他们不就是小事一桩么?”
“再说了,如果他真有这么大的本事,又岂会让老鬼子胡作非为,祸害人间?”
目前看来,秦大有最在意的是老河堡,如果老鬼子们出来作祟,首当其冲就是老河堡,秦大有果真有这么大的本事,万万是不可能坐视不管的吧?
赵同玄却摇了摇头,眉头紧皱:“他的心思,谁也猜不到,我们也不是没请过,没人能说得动他……”
严语倒是有些后悔了,刚刚路过老河堡的时候,完全没想过秦大有,脑子里全是林小余和大小双。
若早早知道这个情况,他横竖都要去找秦大有,能不能说服是一回事,探听一下口风,摸摸他的底细还是可以的。
赵同玄似乎察觉到了严语的心思,当即提醒说:“你也别太高看自己,他连龙浮山都不放在眼里,你这么个预言之子,还不够格的……”
严语有些不服气:“不过一个糟老头子,他是长了三个头还是六条臂膀?就把他能成这样了?”
赵同玄的神色变得冷峻起来,抓住了严语的衣领,郑重警告道。
“严语,我不是跟你开玩笑,千万不要去招惹他,不要给龙浮山带来灭顶之灾!”
严语也被赵同玄的反应给吓了一大跳,赵同玄这才松开了衣领,仍旧不放心地朝严语警告说。
“还有,今天跟你说的一切,藏在心底就好,千万不要泄露半分,否则谁都救不了你!”
严语难免想起了秦大有表面圆滑,内心狡诈的样子,如何都不太愿意相信,这么个糟老头子,为何就这么令人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