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武一把拽住往前冲的陈耀,奇怪地问道:“你也要去砍人?”
“你他娘的,那是我老婆跟儿子啊,亲生的!”
“行啦,你还真信老蒋会把你老婆儿子砍了不成?”
陈耀被丁武一喝,脑子略微清醒了些。想想也是,可是老蒋这唱的是哪一出?
丁武窜动着身子,在周边不停地四处打量。
陈耀瞧着有些发晕,怒道:“你发什么神经?”
“找退路啊!我说,你今天怎么回事,脑子落哪了?”
陈耀怔了怔,晃了晃头,确实有些跟不上节奏的感觉。他苦笑着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心慌得厉害。”
正说着,却见蒋郁山一手提刀,一手挟着陈诃,大步流星而来。
陈诃手脚在半空中挥舞,嘴里嘶喊着:“放下我,我要找我娘,娘——爹——快来救我啊!”
在蒋郁山的身后,挤挤挨挨着数十个士卒。
有些人茫然而顾,有些人拿着刀望空虚劈,有些人大吼大叫着却又止步不前。
还有一两人,默不吭声地伸脚使绊,令好几个正在急急追赶的士卒倒成一摞。
场面,相当的混乱。
之间,还夹杂着一个跌跌撞撞的女子,秀美的脸上已经写满张惶,手提裙裾,嘴里发出凄厉的哭喊。突然脚下一绊,俯身便倒,却被一只胳膊直接提起。
“哥,求求你,放诃儿回去!放他回去好不好,我,我在这,随你处置……”
“闭嘴!”郭侃一声冷哼。
“小筠——”陈耀看着自己的妻子,胸膛如若炸开,又一声大吼:“郭侃,放过小筠!”
“爹——”一声哭叫传来,陈诃惊惧的小脸从陈耀眼前晃过。
“快滚!”蒋郁山一声大吼,一手挟着陈诃,一手作势挥刀,脚步丝毫未停,往寨门直奔而去。
挡着无不披靡。
“走啊!”丁武肘尖捅了捅陈耀,陈耀却呆在原地,茫然地看着被蒋郁山擒着快到寨门的陈诃,又转向还在营寨之中被郭侃抓着的郭筠。
丁武叹了一口气,扯住陈耀的衣领,拖着他跟在蒋郁山身后狂奔。
“蒋郁山,给本帅站住!”郭侃仰天怒吼。
“老蒋,别跑了——”
“不要太过分了!”
“把人放下——”
边上,众人一边很“努力”地往前追,一边时不时停下喝斥蒋郁山。
“都给老子滚开!”
蒋郁山噪门大开,一声炸响,守在寨门之前的士卒,连滚带爬而走。
“蒋郁山,最后一次警告你,给本帅站在那!”郭侃的脸色苍白若雪,唇间甚至隐隐现出咬牙切齿的血痕。
众将士之中,只有梁城,极其担心地看着郭侃。也只有他知道,元帅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了。
蒋郁山却如若未闻,奋力将寨门撑开一条缝,拎着胳膊底下的陈诃便往外甩去。在雪中滑行的陈诃,吓得甚至忘了哭泣。
跟来的丁武把陈耀塞出去,对着蒋郁山拱手抱拳,有些犹豫地轻声说道:“要不,一起?”
“滚,给老子滚!老子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们了!”
趁着丁武一怔神之际,蒋郁山一脚扫向他的后臀,直接将丁武踹出寨门。而后缓缓将寨门关上。
“小筠,小筠——”陈耀突然醒悟过来,扑向寨门。
蒋郁山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抱歉,哥哥只能——呃——”
蒋郁山的脸色突然一僵,抬起手,试图抓向后背。手伸到一半又停在半空,而后缓缓垂下。
蒋郁山慢慢地转过后,他的后背,正插着一支箭羽,几乎透胸而过。
所有的人,全呆住了。营寨之内,突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郭侃紧握在手中一把轻轻抖动的强弓,正发出微微的颤音。
“呵呵——”蒋郁山脸上,却没有任何的愤怒,“我这一生,南征北战,杀敌无数,也受创无数。这,这还是第一次后背中箭——”
蒋郁山表面上,脾气极为暴躁,别说是对普通士卒,哪怕与他同级的其他将领,也没少受过他的老拳。
但是,任何一个人,都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在战场上的表现,无人能比。
不仅每战争先,不仅在战场上总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救助每一个遇险的袍泽。而且确确实实,从来不肯把自己的后背朝向敌人。
如今,他的后背,却被自己人所破,而且还是元帅!
大多数将士的目光,从呆滞到怀疑,再从惊愕到茫然。甚至有些人眼中,已经隐然生起了一丝的悲愤。
施玉田与秦子绪相视一望,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担忧,心里同时冒出了一个念头:这军心,要垮了?
吴天喃喃地说着:“他们,不是在开玩笑啊——”
蒋郁山缓缓地跪倒在地,嘴角淌出一股血丝。他的脸上,愈加平和,咧着嘴想笑,却牵动剧痛的内脏而深皱着眉头。
他只好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缓缓说道:“真不错,真的!如此,我就不欠任何人了。郭——元帅,对不?我蒋某人平生,最烦的就是欠人债务,现在,咱们俩清了……我,谁都不欠了……此后,不要再说我老蒋,没脸没皮,欠债不还……”
陈耀两手撑在寨门之上,呆呆而立,如灵魂出窍。
“老蒋,出来,我带你去找最好的医生,你可以没事的!”丁武焦急地说道。
蒋郁山微侧着脸,嘴里咕噜道:“蠢驴,再不滚,想滚都滚不了了!”
“蒋大哥——”郭筠突然从郭侃身边跑出,跌跌撞撞地向蒋郁山奔去。
郭侃探手一捞,空手而回,便冷冷一哼,柱弓而立。
其他人,则默默地看着这个踉踉跄跄的身影。
如寒风中的孤柳。
郭筠终于跑到蒋郁山跟前,双膝落地,两只手颤颤微微地扶着他的双肩,泪如飞雨。
“蒋大哥,对不起,对不起,我连累你了。是,是我的错!蒋大哥,你不要死——”
蒋郁山在乱糟糟的脸上努出一些笑意,“妹子,我没事。你,别怪你哥。你哥,是真心为你好……西征这么多年,你是她最记挂的人了。他,就是担心,担心你在这里,不习惯,会被人欺负……所以,你,千万别……”
蒋郁山的脑袋,终于耷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