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权的思绪,在遥远的东方绕了好大的一圈,终于飘回和林。
突然一阵烦躁袭来,赵权干脆起身,走出帐篷。
近半年的辛苦经营,虽然赵权几乎足不出扫邻城,但所有的布局都需要他进行精细的把控。到这会,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有些不够用了。
石忽酒楼开业的火爆,在他的预料之内。酒楼的经营虽然带来的丰厚的利润,但这些利润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让和林所有的人知道酒楼是个赚钱机器,并且还能继续源源不断地产生利润,这样才能坚定一些人的信心。
柔远酒厂的建设,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姚枢当年在燕京留下的一些关系,使酒厂在选址、招人、粮食收购方面得到了极大的方便。
列维从他的犹太人老乡那,不仅筹措到酒楼的启动资金,酒楼在迅速地收回本钱后,又将这些资金投入到柔远酒厂的建设中。
加上侍其轴特地从南京府的酒厂抽调了几个技术人员过去,这一切都保证了明年开春后酒厂的按计划开工。
诸事烦杂之中,自然也有让赵权感到头疼的事。
最麻烦的便是贵由。
其实平日里的贵由真的是个非常好的长辈,对子侄相当宽容、对部下真诚而不吝赏赐。
但是,此人极不善理财。叶密立的封地,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的收益,而和林的对外贸易早就被畏兀儿人把控,旁人已很难有机会涉入其中,更不用说被奥都剌合蛮敌视的贵由了。
最要命的是,这位爷实在太缺乏政治头脑了。在朝堂之上,只要被人稍一挑逗,必定入坑。然后暴跳如雷,动辄以性命相威胁,令朝堂上下都对其心生忧惧。
要是贵由不参与夺汗,赵权相信他与忽察都会成为所有蒙古王公的朋友,而且还能一辈子活得无忧无虑。
可是,赵权有可能摁住忽察不参与汗位之争,却绝不可能劝得了贵由。
尽人事,听天命。只能如此了。
帮助贵由尽快登上汗位,赵权目前尚能应付。但是帮他治理蒙古国,对付即将壮大起来的蒙哥与忽必烈,赵权却觉得自己不但无心,也已无力。
贵由的事也就罢了,让赵权一直头疼的是辰冰。
自他和丁武及陈耀夜闯蒙哥王府之后,王府内外的防守更加森严,等闲人等一律不让靠近王府十步,更不用再去窥探了。
平日里,王府之中哪怕是一个仆役出门,身后都会跟着一个护卫,提防这些人与外人接触。整个王府,现在无论白天黑夜,都可谓是连水都泼不进去。
辰冰即使有出门,也是与那老太太一起,边上一定有护卫相随。
数个月以来,陈耀与承仁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无法接触到辰冰,急得一批人整日里抓耳挠腮,却是无计可施。
即使是赵权,如今也没有更多的办法。而且此事还不能拖,拖着拖着,辰冰很可能谁都记不得了。
赵权不禁有些后悔:那天如果自己没有粘着小胡子,不知道辰冰会不会当场把自己认出来?
秋风已紧,对着天空发呆的赵权忍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跟在身后的封扬,赶紧把手中的袍子递给赵权披上。
赵权对着封扬点了点头,信步往城西而去,那里还有一些微微的火光正在闪动。
扫邻城原来只有南北两个城门。此时,西城墙上,已经被破了个大口子,准备在这里再开出一个城门。
尚未完工的城门,如一个缺了牙齿的巨兽,在黑暗之中随时待机而食。
门边闪出一人,是扫邻城的万夫长野知吉带。
野知吉带,自幼与贵由一起在窝阔台身边长大,两人感情极为深厚。但奇怪的是,相比起自己的嫡长子,窝阔台却似乎更喜欢野知吉带,还曾将其任命为怯薛长。
长子西征时,野知吉带主动请求跟随贵由,窝阔台拔了两千兵给他,作为贵由的侍卫军。从那时起,野知吉带便一直跟在贵由身边,直到如今为贵由镇守扫邻城。
这是贵由在和林唯一能动用的力量。虽然说凭着两千人,在和林还翻不出什么波浪,但自保起码是没什么问题的。
一个万夫长,却甘心领着二千士卒,守卫在贵由身边,这让赵权对野知吉带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只是几次接触,此人对赵权态度一直不冷不热,让他有些不明所以。
野知吉带见到来人是赵权与封扬,只是盯了他们俩一眼,便要退回阴影之中。
自西城开了个大洞之后,他便将自己的营帐搬到此处,亲自监守。
西城之外,是一片杂乱的工地,隐约之间,可以看到正在堆建的土墙。
赵权从城门外缩回身子,挨到野知吉带身边,掏出一壶酒递给他,说道:“夜间天气变冷,将军来点酒,暖暖身子吧!”
野知吉带看着赵权,略一犹豫后,还是接过酒,饮了两口,递还给他。
“将军对我,似乎有些意见。”赵权决定换种方式跟野知吉带聊聊天。
“是的!”野知吉带毫不含糊地说道。
这极为肯定的语气,让赵权一时惊诧莫明。
“可以跟我说说原因吗?”赵权很真诚地问道。
“我们蒙古人,最敬重的是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英雄好汉,最看不起的是躲在别人背后耍阴谋诡计的那些人。你们汉人,遇战则怯,却喜欢指使别人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喜欢给人挖坑,还喜欢做些偷偷摸摸之事!”
野知吉带语气淡然,既不是在发泄自己的不满,也没有任何讽刺挖苦之意。似乎只是在跟赵权讲述一个常识性的问题。
赵权不由地脸现尴尬之色,苦笑着说道:“我这是在帮你们王爷!这种活我也不愿意干啊!”
野知吉带无喜无怒地看了眼赵权,说道:“我没有骂你的意思,但我就是不喜欢你们的这种行为!
你们做这些事,与那些令人讨厌的畏兀儿人,有什么区别?”
赵权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野知吉带会被贵由认为是最值得信任的人,也明白了为什么野知吉带会一直跟随着贵由。
敢情这俩都是一路的憨货!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赵权问道。
野知吉带摇了摇头,说:“我没有任何资格来指导你所做的事,你是大王子的朋友,我自然也会把你当朋友看待。我只是说,不喜欢你做事的行为。”
赵权稍微地舒了点心,又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帮你们王爷成为汗王?”
野知吉带挺了挺胸,说道:“我们王爷,从来就没有掩饰过想成为汗王的决心。在我们蒙古人看来,只要你对别人是真诚的,一定会获得真诚的回报!
我们凭着自己的能力去争取这个汗位,而不是阴谋诡计。这样即使是失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一样会被别人视为英雄!
汉人们的那些招式,绝不能在蒙古人身上用得太多,这样会让别人反感而且产生提防之心。这样你以后想再取得别人的信任,就不可能了!”
“你们蒙古人,都是这样的吗?”赵权突然有些疑惑。
“那是自然!”野知吉带的回答,铿锵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