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治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
侍其轴看了他一眼,直接把话题挑开:“你我四人,并非拘泥于世俗之辈。北地汉人事金百年,如能事蒙,我并不觉不妥。只是蒙古人与金人不同,金人能够接受汉儒文化,愿意开科举取士,也愿依重文士治国。而蒙古人,直到如今,朝廷不像朝廷,帝王又非帝王,科举不行、儒学不崇。我委实看不到一点的希望。”
王鹗深有所感,点了点头,像他这样,以状元身份,却去充当一个豪族的幕僚,心中委屈,实难与人诉说。
侍其轴接着说道:“自丙申分封以来,稿城被封为拖雷家族食邑之地,当初我也是有这打算,想进一步了解他们几个兄弟情况。但始终未得机会,此地只有寡母幼子居住。不过听说长子将回,也不知能否有缘一见。”
“蒙古人——”元好问也摇了摇头,说:“比金人还凶狠无礼,只会以杀戮来解决一切问题。像这样治国,其实有我们,或是没有我们,都一个样。”四人之中,元好问颠沛半生,大多为蒙古人所赐,因此他对蒙古人殊无好感,即便是耶律楚材相请,也不愿出仕为官。
李治盯着满桌的酒菜,突然笑着说:“我看楼下这小子,倒是很懂得享受。”
侍其轴点了点头,说:“会享受,倒真是不假。不过,此子安于享乐,却并非只能享乐。轻易不肯吃苦,但亦非不能吃苦。他自幼失恃失怙,八岁时手刃宋兵为姊复仇。十二岁加入郭侃渐丁队,在淮南战场上立下大功。其间,又曾在乡里协助真定军屯田,大获丰收。
而且,此子天文历法,经济算术无所不通。要说有所不足,就是诗书文章上不了台面。不过——这本是我等所擅长,也是我等所用之处。
我之所以看重他,并非因其聪慧,也非因其善于生财,而是他小小年纪,却似乎具备天生的服众能力。渐丁军中,他年龄基本最小、战力并非最强,但整支队伍无形之中已经以他为首。即便是在郭侃的百人队中,自郭侃以下与其称兄道弟者不计其数。而且,看看石忽人列维,一个回回人,却可以心甘情愿地为其管理酒楼,还经营得风生水起。
年龄小,也意味着更强的可塑性。我等即便不能辅佐其成就霸业,也可为其指引正确的方向,为北地儒士寻求一条生存之道。”
侍其轴见几个人依然不置可否,又说道:“这样吧,咱们以五年为约,五年之后,再看此子如何?真定必非其可以腾挪之地,如果他五年之内无法开拓出自己的地盘,我等便放弃此子,另寻明主。”
元好问摇了摇头,说道:“五年,我都不知道我是否还有五年可活。不过,这样也好,过了五年,你们要真愿意辅佐此人,我也跟去养老吧。那不知你这五年,有何打算?”
“我不日将远行。”
“哦,你舍得离开这小子?”
“若此子依然在稿城安于享乐,那不等也罢。五年时间,也许我还能另外找到一个可以辅佐之人。”
李治摇了摇头,说:“无兵无卒,无粮无地,我,委实看不出,他还能去何处寻求经营之地。”
众人一起陷入沉思。西北旧夏之地,已经成为窝阔台之子阔端的封地;四川十数年的战争之后,已经残破一片;山东,虽然李氏家族已经没落,但山东本就四战之地,外人很难立足;河南,如果没有一定的兵马支持,也是死地。
那么,只有——
侍其轴与李治同时眼睛一亮,说道:“辽东!”
……
郭侃升为千户的诏令终于下来了,同时还以千户身份兼任稿城县令。二十四岁的县令,虽然也算得上年轻有为了,不过在稿城就不算什么。郭侃的前任,便是十六岁登上了这个位置的董家长子董文炳。
全军上下,欣喜异常。这意味着每个人都可以升官,都有机会发财,都能在稿城谋个实在的职事,还可以在稿城全县范围内,肆无忌惮地征招兵士。
郭侃麾下的这支军队,也有了自己的正式名字:“稿城军”。
当石忽酒楼被迫对郭侃全军免费开放三天后,赵权突然明白了一点:快乐是他们的,自己什么都没有!
最近,郭筠不再来骚扰他,但郭侃也一样也没来见过他。一种被疏离的难过,时时地萦绕在赵权的胸前。他告诉自己别在意,却又不得不在意。
得不到郭侃的承认与支持,自己在稿城的所有经营,都会成为一个笑话。自己辛苦建起的这个酒楼,很可能两三天之后,就会变成了“郭氏酒楼”。
然而,这种属于别人的快乐也只维持了一个月不到。三个月底,传来了要求稿城兵出征的命令。
蒙古西征的兵力已经撤回了一半,窝阔台汗开始准备同时发动对东部高丽与南部宋国的征战。真定军也分出了两部分兵力,一部由史权率三千人助察罕攻宋,一部由新任的千户郭侃率部随斡赤斤之子出征辽东、高丽。
稿城军组建不到一个月,虽然加强了征兵力度,但新老兵卒相加也不过五百,史天泽便从真定军那拔来一千五百人,由郭侃统一率领。郭侃将部队打混整合之后,留下五百留守稿城,实际带走的兵力有一千五百人。
渐丁队依然由十夫长丁武率领,所有人中,只有吴一虎保住了十夫长的职位,因此他也离开了渐丁队,独领九人。
出征打战,赵权在理论上完全可以接受,更何况这次还是郭侃亲自领兵,应该不会再有坑给自己跳了。但是,当他看着列维以及围着自己的几个小娃娃时,顿生各种纠结。尤其是辰冰那双原来清纯甜美的双眼中,时时泪眼汪汪,让赵权愁肠千转。
才享受了没多久的安逸生活,如今又要离他而去了!
但是,不随军出征,那是不可能的事。赵权只好利用整军之余,手忙脚乱地安排各项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