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和空玄子在此事上的根本分岐!
空玄子自负其才,自认不论何事,只要他想到,去做,他便定能做到。无一事不出例外!所以他觉得,只要能为大宋续命数十年,便是冒些风险又如何?他自信,他能控制一切风险,让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可我却觉得他太过狂妄。他若真能掌控一切,那当年的空雨,他那般倾心相爱的女人,怎会死在他怀中?那现在的朱雀儿,他一生最爱的亲人,又怎会落得个伤心凄惨?他连自己至亲之人的幸福都给不了,他能掌控天下?
天地万事万物,自有其运行之道。我们修道之人,顺天而为,顺势而为即可。空玄子自恃才华,意图逆天改命。可这天意,是好逆的吗?这天命,是好改的吗?他再是出于好心,他才华纵是绝世,可稍会不慎,便会适得其反。到时山河变色,天下动荡,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这份重责,谁能承担,谁可承担!
所以,我上次才会出手救你,甚至不惜因此与他翻脸。因为我知道,你张天一便是他空玄子,命中的克星!
遇天不克,空玄子不信命,他要逆天,他要战胜你。而我信命,我相信,你能战胜他!
他若能胜你,那就让他逆天改命,看他能不能为这天下,续命几十年。
你若能胜他,那就让你终止他的狂妄,让一切顺其自然。
这,便是我心中所想。
但这,不应是你心中所想。
我留此信给你,是让你明白空玄子他的想法。我希望你认真想一下,空玄子他的所做所为,到底是对,还是错。若你认同他的想法,认为他是对的,那我希望,你和他化干戈为玉帛!
因为空玄子,他的确是个好人,是一个心怀天下,欲拯救苍生的大好人!
这个世上,我的亲人寥寥无几。玄仙是一个,空玄子是一个,你是一个。我还是希望看到,你和他握手言和。那样,你和朱雀儿之间,也能得个圆满结局。
至于我的想法,那不重要。因为我或许是错的。你的选择你作主,我不想干涉。
一切,但凭你的心意。
希望你慎重做出选择。
悟玄子。
绝笔!
看完这封信,小道士闭上眼,站在窗前,久久不语。
该做出怎样的选择?小道士不知道。
许若雪从他手中接过书信,仔细看过后,也是沉默。
小道士问;“夫人,你要如何选择?”
许若雪摇头:“夫君,若雪是你的妻。夫为妻纲,你的选择,便是若雪的选择。”
小道士再问:“夫人,若你是我,你该如何?”
许若雪再摇头:“夫君,若雪不可能是你,所以,若雪无需选择。”
小道士长叹:“可我不知道该如何选?”
许若雪说:“夫君,你做事,向来不都是‘顺本心,合天意’。你的本心是什么?”
小道士苦笑:“我现在的心好乱,非常乱。我看不清我的心。”
“隐龙的人坚信,他们所做的事大利于国、大利于民,他们是舍己为人,在造福天下。为此,他们愿意默默无闻,甚至甘愿牺牲性命!”
“我曾经以为,这是他们的执念。我现在才知道,他们的确有这样坚信的资格!”
“空玄子和他带领下的隐龙,的确是出于公心。纵使其中手段或有不对,但他们确实是为了这大宋,是为了这天下,而默默在付出。他们的目的正义,所作所为又没造成太大的危害,我岂敢说他们是错的?”
许若雪说道:“可他们也一手酿造了九阴镇的惨案。”
小道士答道:“赵伯自己也承认,此事是他一手所为,空玄子便不知情。他一个人的错,岂可全推在隐龙身上?”
许若雪想了想:“可夫君,目的正义,他们的所做所为,便一定正义吗?”
小道士叹道:“我也不知道。我虽然读书少,也知道,自古以来,心怀公义,而最后做错,甚至酿成惨案的事,数不胜数。”
“我不知道,空玄子和隐龙要做的事,是不是其中之一。”
许若雪说:“遇天不克。空玄子相信,夫君便是他这一生的克星。夫君自己也认为,自己是空玄子命中的克星。”
“空玄子天纵奇才。当今之世,若说有人能破坏他的图谋,那此人,非夫君莫属!”
“夫君,你,到底要做何选择?”
小道士沉默不语。
许久后,他自顾自地说道:“七岁以后,我便定居在九阴山。九阴山很大,我很小。从九阴山顶看远处,我更小。所以我一直觉得,我就是一个渺小的小道士。”
“在师父仙去后,我一个人在山上倍感孤单。于是无聊时,我便会胡思乱想。想自己下了山后,会怎么怎么样?”
“那时我想了很多。想到吃,我想的是,今生我一定要吃一顿里长家的酱牛肉,还要一次吃三碗,管个饱。可谁能料到,到现在,我连皇宫里的御膳,都用了两回。”
“想到娶妻,我想的是,今生我一定要娶个,像秋娥姐那样美的女人为妻。可现在,我娶了你,娶了柔儿,还有了雀儿,可能还会有清妍。你四个,哪个不是天下绝色。而我一人,竟得四人!”
“想到钱财,我想的是,今生一定要像山下李大户一样,有一幢二层红砖屋,柜中还得藏有三锭银元宝。可现在,我已有了两栋华宅,钱财之类,更是完全不放在眼里。“
“夫人,你瞧瞧,那时我想了很多。可想来想去,我只是把自己想成了一个小人物,还是一个在夫人眼里,绝对不屑一顾的小人物。我怎么可能会想得到,下山不过四年,我竟已成了声名动天下的小神仙!”
“而现在,我这大人物,竟要牵扯进一桩事关大宋江山社稷,事关天下亿兆黎民的大事。这桩天大的事,似乎便可由我一个选择而改变。大宋江山,百姓祸福,似乎便在我的一念之间。”
“哎,夫人,在山上时,我只以为自己是个小人物。下山后,不知不觉中,我已成了一个大人物。可其实,我还没做好成为一个大人物的准备。”
“我还没准备好,夫人。我一点都没准备好。所以这个选择,我现在无法选择。”
“请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一些时间。”
许若雪点了点头,她轻轻地搂住小道士,说:“夫君,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若雪一定会陪在你身边,也一定会死在你前面。”
“嗯!”小道士用力点了点头。
第二天,小道士一个人走在东平西街。
这条街不算繁华,不过大约相当于一个小县的长街。人却不少,里面住着的,都是一些下层百姓。
既然是下层百姓,穿着用度自然算不得好。街上往来的百姓,用的都是些布衣,差一点的是麻、葛,好一些的是棉。衣料还算不上新,或多或少都有几个补丁。补丁多的,重重叠叠,也不知打了多少个。于是走动之间,处处可见一丝肉色。
这样的情形,在临安城中的繁华处,是见不到的。
可身在其中,看着这群人,小道士却觉得,很舒服、很安心。
两个小男孩追逐着跑了过来,小的一个忽然脚下一绊,摔倒在地,正正摔进一个泥坑里。他急急爬起,看着一身的泥巴,哇哇大哭。
哭了几声,一个男子匆匆走了过来,嘴里叫着“怎么啦,怎么啦”。一看之下,大怒,抓住小孩,不由分说,就是几巴掌打来。
小孩哭得更厉害。
街上一个女的小跑过来,看到这一幕,开口就骂:“你个死鳖三,你打我崽做什么?”
男子手一指:“新衣服,他摔了一身泥巴。这不该打?”
女的怒了:“脏了又怎么,是你洗还是我洗?要你多事。”
她弯下腰,从怀中摸出一粒麦芽糖,递了过去:“崽崽乖,不哭了,我们吃糖。”
小孩立即破涕为笑,伸手就去接。
男子急忙将他的手打开:“脏不隆冬的,弄脏了糖。”
男子接过,剥去糖纸,塞入小孩嘴里,自己的口中,却不由自主的吞了一口口水。
女的瞪了男子一眼:“哼,下次再打我崽,饶不了你。”
男子嘴里嘀咕了一句“慈母多败儿”,讪讪一笑:“我说婆娘,饭煮好了没?”
女的嗔道:“就知道吃吃吃,跟猪一样。走啦,回家去啦,饭好啦。”
女子和男子便各牵着孩子的一只手,也不嫌手脏。一家三口,一起回家去。
小道士再一旁看着,忽然心中有了几分艳羡。
他心中升起了些感悟:这些普通的百姓,他们过得是清贫,但过得却平安。只要能活着,他们就顽强地活着,不管过得好或坏,总会过下去,还终将一代代的传承下去!
但如果这份平安,被生生地打破了嘞?
他们还能得平安吗?还会有新衣服、麦牙糖、白米饭吗?
不会的。或许那时,他们不过是遍地的尸骨中,那残破的一小堆!
那请问,这世上有谁有资格,为了几十年后的一场浩劫,而将灾难,降临到现在的无数普通百姓身上?
谁有资格,代天下的无数百姓,做出这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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