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曲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晚饭的时候,苏袂温柔同戚棠雪说话的样子,之前她同苏袂相处的那一年里,苏袂一向是谨守礼仪规矩,食不言,寝不语,即使是男孩子最跳脱的年纪,也丝毫不懈怠,她以为苏袂一直都是这么守礼的人,没想到在戚棠雪面前,这些礼仪规矩也被束之高阁了。
不过,她想想,这样也很正常,毕竟戚棠雪是他命中注定的妻子。
在她所见的天道里,两人郎才女貌,是一对人人称颂的神仙眷侣,即使戚棠雪因为身体原因,修为跟不上苏袂的天赋异禀,早苏袂离世,苏袂也宁愿压制住自己的修为,直到陪妻子走完最后一程,才愿意飞升,而在这个世上又多了一段被传颂千古的佳话。
凌曲站在窗口,夜风吹到身上带着微凉,散去了白日里恼人的闷热,从她的窗口,恰好能看到客栈后院的大树,月光透过宽大的树冠斑驳的照在地上,随着风忽隐忽现。
刚才她收到了一封信,离她去信已经过了近半月的时间,就在她几乎都要忘了的时候,她托人查的事,有了眉目。
在朔方涧的时候,在情笙挟持着闫若,他们无从下手的时候,她原本是想让苏袂用凝身符暂时缠住情笙,让她显出人形,她再选择时机救出闫若,可是苏袂掷出去的却不是她给的凝身符,而是火符,飞去的方向也不是情笙而是苏袂。
水为阴,火属阳,火符是天下一切至阴之物的克星,恰好鬼魂便是其中之一。
虽然以情笙对闫若的情谊,必定是不会让他受伤的,但是这个赌太大了,做出这个赌注的人的冷静与冷情也让她有些不能接受,尤其是那个人是苏袂的时候。
她也是在那时才意识到,在天道里,她看到的只是苏袂人生中最关键的几件大事,看到的他是众人眼中的他,而在现实中,她与苏袂也不过相处了一年,对他的了解的也只是凤毛麟角。
这次朔方涧的事,凌曲觉得自己似乎隐隐约约看到了另一个苏袂,一个被他掩藏在谦谦君子的外表下的另一个苏袂。
所以她写了信让人去打听一下洛京的唐家,而今日得到的结果让她心沉了下去。
唐景正夫妇还有二小姐唐瑞香都在五年前患恶疾而亡,大少爷三小姐不知所踪,四年前,一场大火,唐家彻底成了昨日辉煌。
曾是洛京极具声望的家族,一夜之间,大厦倾覆,家破人亡。
信上没有写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但是凌曲想到当初在她面前字字泣血的姑娘,也隐隐猜到了这一切是唐兰宁做的,但是她也知道这背后一定有苏袂的影子,有仇必报,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
凌曲并不同情唐家,有因必有果,今日的果是昨日种下的因,她叹的是苏袂,叹的是命。
唐家按着天道的轨迹,最终还是以破败收场,那洇水天呢,她现在做的一切会有用吗?
凌曲袖口的红绸随心而动,朝着大树卷去,凌曲手握紧红绸借着力,人轻轻落在一根树枝上。
凌曲衣袖一拂,行云流水的动作,潇洒又不失柔美的躺倒在树干上,闭上眼,一只手垫在脑后,耳边虫鸣与风声醒相应成歌,斑驳的月光照在凌曲欺霜的脸上,形成一种对比的美。
这个世界仿佛就只留下了她一人,其实从她窥到天道昏迷再到醒来后,她常常有这种感觉,无人可诉,无人可求,亦无前车可鉴,即使她自小习惯了一个人,却也难免觉得孤独。
红唇轻启,一曲调子从她嘴角流出,不是温婉的江南小调,倒像是一望无际的荒芜中,一群人坐在月光下,吟唱的最古老的歌谣。
他们三三两两的坐在高地上,虔诚的祈祷着今年的丰收,祈祷着不再有疾病,不再有死亡。
“这是什么曲子?”
就在凌曲停下的片刻后,苏袂的声音从底下传了上来,吓了她一跳。
月光下的女子脸颊微微泛粉。
“这首曲子的调子很特别,我从未听过类似的。”
就在苏袂以为凌曲不会开口的时候,树上的凌曲又闭上了眼睛,放轻了一贯清冷的声音:“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
顿了顿,她似乎也觉得自己太过冷漠了些,又道:“这是洇水天以前一位弟子家中所在村子里流传的曲子,她家那个村子都是蛮荒时期的遗民,至今都留着许多蛮荒时期的习俗,这首曲子就是她教我的。”
苏袂席地而坐,靠在树干上,放松的与她闲聊。
他从凌曲的语气听出了丝怀念,“你与她关系一定很好。”不然他很难想象凌曲与人学唱歌的样子。
凌曲点了点头,后又想起苏袂看不到,才弯着嘴角道:“她是我除了阿姐以外,在洇水天唯一的朋友。”
苏袂问:“这曲子唱的是什么意思?”
凌曲歪了歪头,“大概是些祈祷,大概是些祝福。”总之是代表着希望。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闭着眼一个靠在下面,一个躺在上面,难得的没有客套,没有说话却异常和谐的氛围。
“你听过鲲的声音吗?”
传说,鲲是自蛮荒时代就存在的生命,比人类远远出现的早的多,他们在深海中安静的在漫长的岁月里用古老的声音,述说这个世界的秘密,而人类在与自然争斗,在与同伴的战争中一次次走向消亡又重获新生。到了现在,鲲的声音只有蛮荒的遗民能听见。
凌曲没等他说话,自顾自说了下去,“我曾经听过,她用他们特殊的方法,给我听过,那是仿若从蛮荒时穿过无尽岁月而来的声音,悠长苍茫却又充满力量,那时我真正感觉到人是如此渺小与微不足道,在这天地之间,人的力量不过是海里的一滴水,地上的一颗石子。”
苏袂听着她言语中流露出的迷茫,抬头朝上面看过去,只看到树冠里的一抹红,“浮游之于我们,我们之于天地,都是一样的渺小与短暂,但....”突然一阵不正常的响动从门口传来,离他们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