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六章:冯紫英听计将军府;贾宝玉扬威锦香院(七)
虽说多数人被冯紫英叫了过来,可与陈家说得来的也有,如此过去扶了那二人起来,低声道,“同这位小爷哪里有个道理讲呢?便是他家的人,都没人说的明白的,你们这又是何苦来的。倒不如早些去了才是正经。”
陈瑞文就坡下驴,低声说了了两句场面话,又谢过相劝几人。示意还要说话的蒋公子赶紧走,锦香院这个地界儿,多留一会,便多丢人一会。眼见这二人走了,跟着他们,被宝玉打倒的七八个人放下心来,心里念佛,可算是走了,真真要人命的,不说那宝二爷拼命,只说他不动,我们就敢打了?你们倒是成了,最后出了事,还不是交出我们任人发落?
到了锦香院的外面,陈瑞文悄悄出了口气,他身侧的蒋公子道,“就这么算了?”
陈瑞文哼了一声,“哪里这样便宜了!”
蒋公子大喜,压着声音道,“不然再叫几个人,打了他家去?上一回神威将军过去认了错,咱们这回帮他找个脸回来。”
陈瑞文一听觉得不对味儿,打上门去?怎么打?看着看了眼身边的草包队友,“你敢撕扯门上那封条?”
“哪里敢呢?”蒋公子忙着摆手。气的陈瑞文哼了一声,抬腿就走。蒋公子紧忙跟上,他可是听家人说了,眼下牛家,马家,陈家势头很盛的,还要自己交好呢。
鸨母很是奇了,这宝二爷家不是被抄检了吗?如何还如此硬气呢?陈家和蒋家联手都不成。自己要小心了,千万别失了礼数。想着打发人收拾破烂桌椅,忙着又整治酒菜,横竖这锭大金只多不少。又见不少人陪着坐,特意过来敬了回酒,这才退了一边,小心看着。冯紫英提议,喝了两杯,众人倒也都给面子。如此气氛好了许多。
放下了酒杯,冯紫英对宝玉道,“眼下这般,可有什么打算?”
宝玉道,“听着就是了。今上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自然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众人点头,别的话都没用,却是只能听信。
冯紫英道,“既是听信儿,论理方才就该忍着些。”
宝玉道,“你来得晚,没见了蒋家人那模样的,他们倒是见了,哪里还忍得住了呢?再说了,要是能忍,也就不我了!”众人都笑了起来。
冯紫英道,“虽是如此,却也不该说抄检的好,这样话的。”
宝玉道,“抄检一回,正好去去嫌疑。再说来,我家那些个人,却是该惊醒一回了。”
冯紫英道,“你有主意就好!”
“哪里来的主意呢?不过是走到了这一步罢了。”宝玉说着一叹,“眼下大敌当前,不思齐心报国倒也罢了,实在想不到,还有人有着这样那样心思的。”
一纨绔道,“说起报国来,我倒是听了个典故的。”众人忙道,‘快说说,什么个典故!’那人低声道,“这一回兵败我可听说了,那陈老将军,想着以身报国的,被手下强行拦下,这才没出事。”
“对对,这个我也听说了,上一回同人喝酒时候听的,那人振振有词,说很是可信的。还说是陈也俊都认了这事儿,还能有假?”
冯紫英看了眼宝玉,点了点头,“我也听了几耳朵,不知真假。”
“沽名钓誉罢了。”宝玉着一笑,不由想起‘宝玉’话来:“人谁不死?只要死的好。一些个所谓忠义之士,只知道‘文死谏’‘武死战’这二死是大丈夫的名节,便只管胡闹起来。却不知,有昏君方有死谏之臣,只顾自己邀名,猛拚一死,将来置君父于何地?必定有刀兵,方有死战,他只顾图汗马之功,猛拚一死,将来弃国于何地?”
冯紫英道,“此一回,也算事出有因!”
宝玉道,“武将疏谋少略,好大喜功,他自己无能,白送了性命,这也算事出有因么?那些个兵士死的岂不是冤枉?那些个文官更不比武官了:随便念两句书,记在心里,若朝廷少有瑕疵,他就胡弹乱谏,邀忠烈之名;倘有不合,浊气一涌,即时拚死,甚至以死胁迫者,大有人在。这也是事出有因么?朝廷本是受命于天,若非圣人,那天也断断不把这万斤重任交代。可知那些死的,都是沽名钓誉之辈,并不知君臣的大义之人。”
一纨绔见宝玉说的如此重大,忙问道,“若依着二爷所说,将来一日,你当求什么?”
宝玉叹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泰山。方才虽说了些个沽名钓誉之徒,不过却也是个死法。毕竟大数多须眉浊物苟同于此。而我则是不然,人这一辈子,定要死在花下,才是正经死法,才算死得其所!”
“咳咳咳……”冯紫英担心自己的酒喷出来,结果呛了自己,嗓子甚是难受。原本听宝玉说的甚好,又知他能引兵破城,如此说疏谋少略倒也通。既是通,就想听听大道理,哪知宝玉却来了这样一段呢。这反差太也大了吧?险些闪了自己。
“不对吗?”宝玉见冯紫英呛了,忙问了一句。冯紫英被呛的无法说话,勉强点点头。一众纨绔都附和起来,又道,“宝二爷果是惜花之人啊!从前只是听说,还不信,今个算是见了。好好好……”众纨绔说着话,纷纷举杯相贺。宝玉笑着举杯,频频还礼。一时间气氛是好的不得了。鸨母看的暗暗称奇。
宝玉不管许多,只要酒没了就要。等各个喝的酒入舌出之时,这才东拉西扯说话。还别说,这些人肚子里还真有东西,虽说不多,可集合起来,收获却是不少。直至醉山颓倒这才作罢。宝玉冯紫英送众人到了门口,相约在喝。
眼见人都去了,冯紫英命家人牵着马,他陪着宝玉慢行,又道,“今日你却是冒失了些,眼下另舅还没上来,何苦得罪两家姓陈的呢!”
“上来有上来的好处,不上来有不上来的好处。原本只是气不过,这才闹起来。可喝了一会子酒,脑子反倒清醒了些。”宝玉说着一笑,“这一闹,万一陈家沉不住气怕是就就要开口说些什么,可事情偏偏糊口,如此未必事前通风,一个不好,说话的人可就要多了。至少想搬到我家的人,就会借机说话。那时候你就好留意了。谁个和谁个是一伙的,还有看不出的么?”
冯紫英点头道,“话虽是不错,可你家太也险了些。”
宝玉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人都不动,咱们怎么办?死等着么?真的要是和谈了,过了两三年再打,卫老王驾什么岁数了,咱们还能打得吗?”
冯紫英叹道,“可惜这个道理不是谁个都懂的。另舅这一伤了,老王驾又上了年岁,哪里还有统兵之人了?家父虽是带过兵,却没见过大阵仗的。北静王倒是还好,可甄家的事情,心里未必真的放得开的。那什么仇都尉,更也不用提了。”冯紫英说着看了宝玉一眼,“说起来你或许还成,可惜都不知你见过阵仗,哪里敢让你统兵呢。”
宝玉道,“这会子就别说笑了。拿你当个体己人,反倒拿我说笑。”
冯紫英道,“却是真心话的。”
宝玉道,“上面会不会让我统兵不说,即便命我统兵,我也不会接受的,那不是冲锋陷阵,玩儿自己的命。统兵是拿成千上万别人的命玩儿。一将功成万骨枯,咱们玩儿起吗?像陈家一样,实在不成连南安王爷都扔了,人也不管了?再看看卫老王驾是怎么做的?见识不好,慢慢放手,虽说败了,可死几个人?要是粮草充足的话,死的更少。”
冯紫英自是知晓这些,如此又骂了一回,这才道,“事情都过去了,还是看眼前才好。”
宝玉道,“我这一半日就出门了,这边的事就拜托你了。”
“可是去接另舅回来?”
宝玉点点头,“到时候少不得要你出力的。怎么说舅舅也太久没回来了。”
冯紫英拍着胸脯保证道,“只管吩咐就是了!”说着一笑,二人心照不宣,击了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