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堂里,六娘正在听她母亲吕氏和老夫人说着纳民的事,心里七上八下犹豫要不要把四娘的事告诉婆婆,却见九娘拉着四娘来了。
四娘手上的帕子半捂着一脸泪痕,心中一片慌乱。又怕九娘把刚才自己的话全都告诉婆婆,更怕婆婆知道后直接把自己扔去青玉堂。她前几天就听姨娘说再拖上几天,木樨院就会把她连着她的嫁妆都送去青玉堂,任由翁翁做主。
九娘红着眼行了礼,看了看吕氏。老夫人纳闷:“你二伯娘是当家的人,有什么事尽管说就是。咱们也好一起商量。”贞娘赶紧让堂上的侍女们都退出去,亲自掩上槅扇。
九娘看了看四娘:“四姐,你好好和婆婆说那个阮玉郎的事,你要是不肯说,我可就全都说了!”
四娘扑通一声跪倒在老夫人膝下,抱住老夫人就哭了起来:“婆婆救救阿娴!不要送我去青玉堂!”
“你不想去青玉堂就好好地说,什么救不救的?这是什么话!”槅扇砰地被人推开,却是程氏听了禀报赶了过来,听见她这么哭哭啼啼地就无比恼火。
七娘也跟在身后,看见六娘面色不佳,九娘明显哭过了,心里纳闷,只悄悄地站到了六娘身边。
四娘看着躲不过去,只能哭哭啼啼把阮玉郎胁迫之事,还有莺素和程之才的事一说。程氏就跳了起来:“你就算不想嫁给程大郎,可也不能这么含血喷人信口雌黄!你姨娘哪来的兄弟?大郎又怎么可能听那人的话?!你成日里做着白日梦,竟然杜撰起这等荒唐事来!!”
吕氏也纳闷不已:“娘!我们可从来没听说过阮氏有一个哥哥啊!还有莺素明明是牙行送来,阿娴自己挑的!还有程家的大郎的确不大可能——!”
七娘皱着眉,也觉得四娘大概私底下话本子看得太多了。看看六娘,六娘皱眉不语。
九娘想起阮玉郎的模样,很肯定地说:“婆婆,四姐说的肯定不假。我见过那男子一面。虽然他做了那青提夫人的妆扮,可是五官样貌,都和阮姨娘极像,肯定是阮家的人,但是又比阮姨娘更——”她想了想,只能用了个“风情万种”来形容。
程氏差点要上前捂住九娘的嘴,添乱!这做女子的就是不应该去读那么多书,个个满心胡思乱想异想天开!阮氏要有哥哥,怎么多年死去哪里了?纳妾文书上,阮氏可是没有兄弟的在室女!
老夫人的眉毛扬了扬,竟半晌没有说话。
六娘和九娘互相看看,心里狐疑,难道婆婆真的不管青玉堂的事?真的不想管四娘吗?
吕氏正要说话。老夫人却突然问九娘:“阿妧,你可见过阮姨奶奶?”
“阿妧幼时远远地见过阮姨奶奶在喂鱼,那男子举手投足,和姨奶奶神-韵十分相似,说不出的好看。”由于那风姿太过惊心动魄,九娘十分肯定地答道。
老夫人就叹了口气,垂目看看一脸惶恐还在抽泣的四娘:“好了,阿娴起来吧。凭他是蔡相的什么人,手也不能伸到我孟家来。贞娘——”
贞娘垂首应是。
“你带上我的对牌,去请老大媳妇,让她挑上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先去听香阁,把那个叫莺素的女使拿下,好好搜一搜她的屋子,看看她有没有藏匿四娘的私物,首饰衣物信件通通不能疏忽了。再让四娘的乳母把西暖阁的库房账册全取出来,一一核对。”老夫人一脸平静地转向程氏:“老三媳妇,你对外就说阮姨娘犯了事,现在开始软禁在西小院。没有我的对牌,谁也不许进出西小院,一应信件物事都不许进出。你和贞娘先把西小院和听香阁里里外外抄检个透。如果没有可疑之处的奴婢,给她们领多半个月的月钱压惊,继续当差。有可疑之处的,全部押到家庙的暴室里去。”梁老夫人井井有条地吩咐着,却面带苍凉之色。
吕氏和程氏都脸色大变,她们嫁入孟府这么多年,第一次遇自行抄检之事,更是头一回听到要开启家庙的暴室。程氏不敢多话,低声应了。
九娘和六娘七娘心中凛然一惊,四娘更是瘫软在地。她们几个,都没有想到过莺素可能会偷盗四娘私物,万一已经落在阮玉郎的手中可就糟糕了。
老夫人看出她们的心思,摆摆手道:“无需太过担心,婆婆只是有备无患而已,咱们家的小娘子,一应私物除了首饰外,历来不许绣闺名在上头,显得小家子气不说,就怕有那心思叵测的奴婢动了坏心,白白送了把柄给人家。你们的首饰财物又是侍女们天天盘查核对在册的,只要没有信件——阿娴,你可有写过什么?”
四娘一怔,随即伏地痛哭起来。她一腔情思,全付给了陈太初,那闺阁怨词,几年来写了一堆,现在怕就怕会被莺素藏匿了甚至送了出去。
老夫人叹了口气摇摇头,让贞娘跟着程氏先去领人办事,顺便传了慈姑进来。
“慈姑。”老夫人淡然一笑:“十几年没有用过你了,你可别生疏了。替我写封折子罢,我要进宫觐见太后。”
满堂的人都吃惊地看着老夫人。眼下官家还昏迷着,宫中也忙成一团。老夫人竟要为了四娘进宫?!难道蔡相和吴王竟然如此势大?
四娘抬起泪眼,心中满是悔恨,早知道婆婆会为了自己进宫见太后,她又怎么会在陈太初面前尊严全丧!又在九娘面前那样卑微到极致!四娘哀哀地低呼了声“婆婆!”匍匐在地痛哭起来。
吕氏突然站了起来,颤声道:“娘!您不能进宫!您不能去!阿娴的事家里处理不就行了吗?蔡相总不能派人来绑了阿娴!哪用得着您亲自进宫?万一太后娘娘要六娘进宫可怎么办!我家两个嫂嫂还约定了过两天让孩子们见上一见!娘!——”
堂上一片寂静,就连四娘都忘了哭。
梁老夫人慈爱地看了看六娘:“六娘,你怕吗?”
六娘镇静地上前扶住吕氏:“婆婆说要进宫见太后娘娘,一定有必须进宫的理由。就算太后娘娘要我进宫,阿婵也不怕。婆婆尽管去。我们在家里等着婆婆。”
梁老夫人点了点头:“这才不愧是我孟家的小娘子。”吕氏又气四娘,又恨毒了青玉堂,一时哭得停不下来。
不多时,贞娘回来禀报:“莺素不见了。听香阁和西小院正在抄检。”她抬眼看了看老夫人:“青玉堂派人出去找三郎君了。”
老夫人摆了摆手:“且不管他们,没有翠微堂的对牌,谁也不许进出西小院。你们四个都在翠微堂歇着。”四姐妹第一次见识到老夫人的雷霆手段,心中各有想法,齐齐先应了。
吕氏惭愧地请罪:“都是媳妇不周到,才有了内贼。”
老夫人摇头道:“你别自责,以有心算无心,你也防不住。当前最要紧的是先把家里清理干净。木樨院就交给老大家的和老三家的,你只管看好纳民那一块,,免得有人乘机混进来。青玉堂的人也要盯紧了才是。”她看了看孙女们,指点道:“这外贼内贼,全靠消息传递才能筹划,出了这样的事,最要紧的先要砍断他们之间的桥梁,免得敌明我暗,两眼一抹黑。”想起当年宫内的翻天覆地,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大家都先定下心来,日子总还要过的。四娘的事情等我见了太后娘娘再定怎么处置。”
孟府木樨院里翻天覆地,直到亥时才停了。程氏派人来唤四娘七娘九娘回去歇息。六娘便带着人提了纱灯,送她们出院子。
垂花门前,七娘忽地停下来,看着脚尖轻声说:“有一件事,昨夜我是被刺客吓昏了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胡说八道了些什么,还请姊妹们都当没听过罢,要是被别人知道了,我也不活了。”
六娘一怔,七娘却已经带着女使提着灯笼快步去了。
四娘看了看九娘,刚要开口。九娘却已经淡淡的说道:“你不用担心,出你口,入我耳,绝不外传。四姐放心就是。”她朝六娘福了福,也自带着玉簪和慈姑走了。
园子里有倦鸟归巢,嘎嘎了两声,树叶沙沙响了几下。
***
福宁殿前殿里,二府的宰相们、各部重臣以及几位宗室亲王都在。蔡佑正在问张子厚:“子厚几时去青州招安?”
张子厚答道:“后日就出发。”
蔡佑就笑道:“子厚你现在自己的主意也太多了,为何不附议二府的拥立?连你们陈太尉都没有异议呢。”
一时殿上安静了不少,陈青垂目看着手中牙笏不语。苏瞻抬了抬眉,看着这个昔日同门。
张子厚环顾四周后,笑着坦言答道:“吴王轻佻,不可君天下!”
陈青眼皮抬了抬,看了他一眼。张子厚只觉得脖子一凉,看看殿上众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竟又坦然重复了一句:“吴王轻佻,不可君天下!”
殿上响起了轻轻的议论声。大宗正司的老定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闭目假寐起来。
苏瞻垂下眼。张子厚这几年的行事越来越难以捉摸,无迹可循,这是又要闹哪一出。
这时门口的小黄门喊了一嗓子:“吴王殿下到,燕王殿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