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府动用了最高级别的消息传送途径,发生刺杀事件后的第二日傍晚,远在金陵的徐佑已经知道了杨、胡之死。
这比朝廷的驿站至少快了一日夜!
詹文君建议直接找皇帝说明情况,至少也得先把自己从这个泥沼里抽身出来,再想办法查清内幕和原因,给方方面面一个交代。
鱼道真则持相反的意见,她认为主动找皇帝是欲盖弥彰,非但于事无补,还会贻人口实,清者自清,以徐佑和洛州的关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置身事外,还不如保持缄默,交给廷尉调查就是。
论及对朝局的把控,鱼道真曾经身在局中,自然更胜一筹。不过,徐佑既没有惶惶急着去见皇帝,也没有闭门在家旁观,而是等朝廷收到奏报之后,堂而皇之的上书,建议由门下省、廷尉署和御史台三司联合,前往仓垣彻查天使遇刺一案。
谢希文还没来得及想辙怎么把徐佑勾连进来,接到他的上书如同吃了口屎,可也得忍着咽下去,表态赞同,旋即责令三司抽调精兵强将赶赴仓垣。
马上就要过年,出这么档子破事,大家心里都不痛快,门下侍郎称病,廷尉腾子陵抽不开身,御史中丞张籍更不可能出面去查徐佑的人,所以最后由廷尉左平孙玄带队,领了三司共十余人启程前往仓垣。
他们出发的同时,叶珉的谢罪表送到了台城,他自请免去洛州刺史和镇北将军的职位,皇帝下旨好言宽慰,让他安心治理洛州,余事不必理会,朝廷还是信任他的。
而京城内的谣言就像历史无数次的重演,虽然会迟到,但从不会缺席,并在某些人的『操』控下逐渐的向不利于徐佑的方向发展,有鉴于此,鱼道真亲自『操』刀,动用了秘府大量的人力,泡制了更多匪夷所思的谣言,直接把这池子水搅的浑浊不堪。
荒诞不经的假消息一旦太多,劣币驱逐良币,量变引起质变,反而掩盖了那些似是而非、杀伤力巨大的谣言。
要是谁神神秘秘的说徐佑因被朝廷免了大将军而心生怨恨,指使洛州的人刺杀了天使,立刻就有人更加神神秘秘的说你这都是老陈皮了,值当的磨嘴皮子?我告诉你,徐佑其实是鲜卑人,和元瑜是亲兄弟,当年那谁身怀六甲,沦落江东,怎么怎么生了徐佑……
眼睛鼻子俱在,就跟他是接生婆似的,先前那人登时讪讪然,是啊,对朝廷不满,与元氏王朝的私生子比起来,那还值得说么?
李豚奴深夜来长干里的徐宅,这次不是密会,而是奉了密旨,见到徐佑后传达了皇帝的口谕,提炼后的重点有四句话:姊夫没有疑你,金陵的谣言都是放屁,洛州的事查得清楚,你安心休养。
回宫后皇帝问李豚奴,大将军心情如何?李豚奴答甚好。
又问:听了口谕,可有回奏?
答:大将军不发一言,跪地不起,涕泪齐流。
于是皇帝不再询问,召来谢希文和腾子陵,要他们三天之内平息京城内的各种谣言,若再听闻任何对徐佑的攻讦,两人的官也不要做了,回家养老去吧。
闹腾了整整六日的谣言戛然而止!
十二月三十日,除夕夜,天降大雪。
湘州的州治是临湘县,处在湘水和长江的交汇处,五山一水两分田,自古有鱼米之乡的美称。
作为湘州最大的粮商,蒋成贤的日子在外人看来相当的美满,纵然比不上皇亲贵戚,可也和公侯们差相仿佛,饴糖刷锅,白蜡烧柴,果蔬堆满庭院,没来得及吃,就变得腐臭,奢靡之风,无人可及。
除夕更是如此,整座宅院灯火通明,歌舞声声,四处可见喝的酩酊大醉的守卫,所以当平江军校尉张云途带着一千悍卒冲进来时,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蒋氏全族包括奴仆歌姬在内全部束手成擒。
张槐治军严厉,平江军虽然没有翠羽军和赤枫军那样的军纪严明,但也没有发生抄家时最常见的滥杀无辜和抢掠阴辱。
可惜的是,蒋成贤死了!
六天的人常年必备各种见血封喉的毒『药』,连事先安排好的内应都没有来得及阻止蒋成贤服毒,随后在宅院的密室里搜出了大量勾结六天的书信和账簿,坐实了他的罪名。
同样在这夜被抓的还有曹览,曹氏是湘州望族,比不上顶级门阀,那也是次一等的士族,约等同于顾陆朱张在扬州的地位,张槐还没胆量对整个曹氏动手,幸好曹览去了临湘县外的星幕山别墅过年,由湘州主簿钱进带了两百名精锐围攻,杀了二十多个护卫,闯进去时曹览独坐饮酒,笑道:“钱主簿,何姗姗来迟?”
“曹郎君,事已至此,还是乖乖束手,你只要供出六天余孽,可保『性』命无忧……”
“哈哈哈!”曹览大笑,道:“尔等碌碌一世,痴于人欲,困于功名,『惑』于生死,又怎知我六天治兴的大道?”
说完正要饮下毒酒,钱进身后一名高手弹出暗器,击中曹览的手腕,酒杯坠地,跟着『揉』身而上,单掌劈在他的脖颈,顿时昏『迷』了过去。
临蒸县。
由于地处湘水中游,往来商旅都会在此间停驻,有需求就有供给,逐渐形成了湘州最大的青楼醉香苑,苑主言大娘生的美貌动人,调出来的姑娘们更是一个个的娇俏妩媚,颇受广大恩客们的欢迎和喜爱。
除夕夜依惯例闭了苑门,阖家团圆的日子,恩客们少了,虽然零零碎碎的还有,可这些人不过年,姑娘们是要过年的,没了家,再没了年,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所以言大娘闭门谢客,张灯结彩的热闹了好一阵,然后端上年夜饭,大家围着炉火,边吃边聊边守岁,笑语欢颜,其乐融融。
酒没过三巡,就有撑不住的姑娘晕了过去,紧接着又是一个,两个,三个……察觉到不对的言大娘刚要大声呼救,眼前一黑,浑身无力,软绵绵的瘫坐到了地上。
山鬼,无『色』无味,防不胜防!
这次出手的是文鱼司,李木做这些事越来越得心应手,简直神不知鬼不觉,连见多识广的言大娘也着了他的道。
蒋成贤、曹览和言大娘的落网,彻底斩断了酆都山和外界联络的途径,既断了枝叶,接着就该砍其主干。
零陵县。
东郊十里,有一座海拔三百多米的斑竹山,山间平谷开阔,地势坦『荡』,最适合藏兵,徐佑悄然出现在山顶的凉亭,见到了等候多时的张槐。
“一别经年,景逸风采不减……”
“节下见过大将军!”
张槐戎装在身,对徐佑行了军礼,这是他从翠羽军学过去的,现在也成了平江军的上下级通用礼仪。
“哎,我是去职的人,大将军不要叫了,咱们是故友,唤我微之即可!”
“朝堂的事,节下远在湘州,不曾听,也不太懂。”张槐平静的道:“但身为军人却也知道,楚国的大将军只有一个,谁也代替不了。”
徐佑笑了笑,没有太在意这番话是真是假。自从当年张槐不知轻重的警告徐佑不要负了张玄机,就注定两人成不了真正的朋友。不过,徐佑需要的是听命和能做事的人,交不交朋友,并不打紧。
他扭头介绍身边站着的女郎,道:“这是宁真人!”
袁青杞素衣布履,容『色』愈发的清丽绝俗,浑不似人间该有,张槐却能视若不见,道:“见过宁真人!”
他不是不爱女『色』,而是随着年纪增大,对张玄机从感激敬重变成了不可为人知的仰慕,心里再容不下其他人了。
袁青杞微微颌首,客气的道:“久仰。”
徐佑不再废话,径自问道:“准备的如何?”
“万事停当!”
“我要万无一失!”
张槐顿了顿,坚定的道:“万无一失!”
“好,出发吧!”
徐佑双手负后,站在凉亭里,眺望着远处紫阳山的峰峦,淡淡的道:“从白贼之『乱』起始,六天肆虐了江东十余年……今夜,是清算的时候了。”
平江军总共出动了三千兵力,徐佑从金陵秘密带了他的近卫部曲五百人,随行的还有袁青杞、清明、方斯年、沙三青、侯莫鸦明、竺无尘、白易、朱信以及秘府这些年收服的两名五品小宗师。
朱信带了天工坊精心打制的面具,化名谷雨,他的真实身份除了徐佑和清明,其他人都不知晓。
这是为了顾及朝廷的颜面,朱信现在应该被囚禁富春的朱氏家中,只是在长安时受徐佑指点之恩,甘愿在麾下效力。
正是用人之际,徐佑答应了,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朱信的武功必须在杀伐中提升,要不然他也不会隐姓埋名在关中待了多年,真要是把他关在家里,武道也就走到了尽头。
大军绕城而过,直扑紫阳山。张槐分出一名裨将带了三百人翻过低矮的城墙进入县城,亮出刺史府的棨牌,闯进县衙按图索骥抓了县令、主簿和一干胥吏,然后封闭了城门。
六天能把酆都山的六大天宫建在紫阳山,零陵县的官吏们全都脱不了干系,张槐代替庾瀛出任湘州刺史后,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没有动零陵县令,让他继续履任,这会图穷匕见,正好拿这些吃里扒外的蛀虫们祭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