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州城外小店发生的血案惊动衙门,差人到现场看后,除了地上一摊鲜血外,没有任何线索:被杀的两人是谁?杀人的人是谁?为什么杀人?
卫州衙门差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此案层层上报到刑部后,刑部派经验丰富的老手来到卫州。因为无法寻到被杀者尸体,此案下一步的工作也就无法开展,遂成为大林刑部历史上一个不大不小的迷案。
杨光义知道卫州血案之后,猜到肯定是张疤脸等逃跑军士被杀,顿生警惕。在他心目中,侯云策的势力圈定在西部那一小块。他完全没有料想到侯云策能如此迅速杀掉张疤脸。杀掉张疤脸看似简单,实则涉及到方方面面,没有相应势力,连张疤脸人影都找不到,更别提杀人。
从这一件事,杨光义发现侯云策的触角似乎伸到了大梁的地盘上。
此案受牵连最大的是卫州城外小旅店。血案发生后,不仅掌柜和小胖子店小二被衙门审了一遍又一遍,打得皮开肉绽。小旅店还被传说为不祥之地,其生意一落千丈。掌柜只好关掉此处小店,带着小胖子另谋出路。
十数天后,卫州血案淡出了人们话题,但是,此事却被几个似乎与以案无关的人记在心里,并引出了另一些故事。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侯云策在小厅和陈猛谈话之后,陈猛暂时放下飞鹰堂行动组的事情,全心全意为小莲子办丧事。孟殊似乎也忙于经营侯家商铺生意,没有过多关注飞鹰堂。飞鹰堂行动组的锋芒在不经意间闪烁之后,就如乌龟一样,深深地把自己埋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这正是侯云策需要的效果。
“韬光养晦、苦练内功”是太师李甲通过王楠送给侯云策的八字真言。侯云策又转送给孟殊。孟殊表现出了与自己年龄不相称的老练,把这八个字紧紧记在心中。侯家商铺生意越来越大,一张密密蛛网通过商铺的分店,慢慢连通了大林境内的大县、小县,苦练内功首要就是把这个网布置周全,绝不出纰漏。
侯云策很快把卫州血案放在一边,一方面原因是此事对于飞鹰堂已成为过去,没有必要长久关注,另一方面,有一个更重要地历史事件如期而至——赵皇后再一次发病,此事对赵家以及侯家都将产生深远影响。
“没有事的,皇后一定能挺过这一关。”侯云策言不由衷地安慰赵英。
这一段时间,赵英心情极端糟糕。刚刚送走情如姐妹的小莲子,大姐病情再一次加重了。她换了几件衣服,仍觉得不满意,最后选了一件淡红色长裙,对侯云策道:“我还是穿得喜庆一点。大姐病在床上,陛下脾气大,身边太监和宫女大气都不敢出,反而弄得大姐也跟着紧张。不如我们轻松一点,让大姐跟着我们高兴。”
“宗林也要跟着进宫吗?”侯云策和赵英成亲以来一直在外征战,并未见过赵皇后。
“当然,陛下可是宗林义父,陛下和大姐都很疼爱宗林。”赵英提到宝贝儿子,言语间露出些笑容,随即想到大姐病情,又长叹一声。
中午时分,两架马车从大梁侯府开出,来到皇宫。宫中早有人在外城迎候,侯云策全家下车后,太监总管亲自领着侯云策和赵英,前往安阳宫。
侯云策虽说和林荣是连襟关系,可是君臣关系对于皇室来说永远是第一位的。没有得到林荣同意,侯云策绝对不能来后宫,兼之他三年来一直在外征,别说后宫,大梁都来得极少。一路上,遇到不少太监和宫女,他们不认识侯云策,可是赵英和宗林却是宫中常客,太监和宫女们毕恭毕敬地垂手立在一边,让侯云策一家和总管太监通过。
宫女大多是青春少女,后宫除了陛下和太监外,极少有其他男子进入,不少宫女们虽然低眉顺眼立在一旁,却禁不住用余光偷窃相貌堂堂的侯云策。
林荣作为一国之君,和许多君主相比算得上简朴,可是到安阳宫短短一段距离,侯云策仍然遇到不少宫女,宫女穿着青色、绿色丝绸衣服,即年轻漂亮又温柔腼腆。
侯云策离开大侯皇宫时的年龄虽然小,却已经记事。进入皇宫,他就有进入自己家的感觉,特别是来到父亲和母亲当年战死的地方,禁不住黯然神伤,复国的念头在这一瞬间又升腾起来。
安阳宫是林荣专门用来招待近亲的宫殿,有一片宽大花园,花园内花繁叶茂,整个安阳宫花园显露出勃勃生机。
想到五妹一家人要到安阳宫,赵皇后很早就醒了,喝了太医王守愚开的一幅极苦中药,到了中午时分才感觉身体稍稍轻松一些。赵皇后来到安阳宫花园时,林荣安坐在安阳宫大厅前,泡上了一壶从南方送过来的清茶,悠闲地看宗训在花丛中玩耍。
林荣看到妻子来到安阳宫,对宫女道:“扶皇后到这边来。”
宫女赶紧扶皇后坐到特制的半躺椅上,一丝阳光透过繁盛树叶,射在赵皇后雪白的脸上。赵皇后脸颊十分削瘦,在阳光照射下隐隐约约能见到青紫色小血管。
林荣心疼地看着妻子,道:“天气真好,娘子气色也不错。”
宗训看到母亲,兴高采烈地扑过来。
赵皇后身体不好,林荣一家三口难得有机会聚在一起玩耍。林荣穿着一身士子们常穿的青衫,没有朝堂上的威严,就如平常人家的男主人,站在赵皇后身前,逗宗训玩耍。
侯云策、赵英和侯宗林进入安阳宫之时,正好看到其乐融融的一幕。
柴宗训穿着淡红色小衫,胖乎乎小脸上流是汗水。他喜欢赵英,张开小手,朝赵英跑去,嘴里还在喊:“宗林弟弟,下来玩。”
侯云策走到林荣面前,按君臣礼节就要行大礼。林荣笑道:“这里后宫,侯郎就不必拘礼。”侯云策还是依足礼节,行过君臣大礼后,又向赵皇后行礼。
赵皇后久闻侯云策大名,从侯云策一家出现在安阳宫门口之时,她就在打量妹夫侯云策。妹夫身材高大,脸色偏黑,五官端正,穿着一件暗红色长衫,随和而又透着些威严。美中不足是脸面上有刀痕。
她见侯云策要向自己行大礼,道:“在后宫,都是自己家亲人,不必行此大礼了。”
侯云策是曾经的大侯皇子,极懂皇家人心思,还是依足礼节,行了大礼。赵皇后努力想起来,可是觉得浑身无力,撑了一下,也就作罢,受了侯云策大礼。
赵英相应就是随意许多,带着两个小孩玩耍。
林荣座位的左下侧安置两张胡椅,是为侯云策和赵英两人所准备。林荣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个小孩子。宗林对林荣挺熟悉,向林荣伸出手,“咿咿、呀呀”嘴里叫着。林荣抱过宗林,亲了亲小孩小脸。柴宗训看着父皇亲宗林,有些嫉妒,跑过去,一只手拉着林荣的衣服,另一只小手去推宗林。
侯云策坐在左侧,看着林荣悠闲自得地和宗林玩耍,一时很有感慨。在高平之战的时候,黑雕军曾短暂并入了殿前司禁军,他作为黑雕军都指挥使跟在林荣身边有近三个月的时间,和林荣也算熟悉。只不过战场和朝堂上的林荣与后宫的林荣颇有反差,一个威严,一个温和。
林荣和两个小孩子玩了一会,扭头对侯云策道:“侯郎镇守成、阶、凤、秦四州,接连击败大蕃和回骨,扬了我大林声威,解决了西部边患,为朕南征解除了后顾之忧,着实不易。”
侯云策坐在胡椅上,略略欠身,道:“这是臣应尽之责。”
赵英见林荣和侯云策在谈论西部边境之事,向着侯宗林拍手道:“宗林,过来玩。”宗林抱紧林荣,不肯过来。赵英把宗林抱过之时,宗林急得“哇、哇”大哭起来。
几个太监、宫女和太医王守愚远远地站在安阳宫门外,听到小孩哭声,探头探脑往里边看。林荣吸取了大武太监专政教训,对太监和宫女管束极严。每当林荣在宫中之时,太监和宫女们都战战兢兢,不敢稍越雷池。今天,林荣来到安阳宫,把几个随侍的太监、宫女赶到院外,让他们在宫外等着,不让太监、宫女站在身后影响自己兴致。
赵皇后靠着椅背,宗训靠着皇后,津津有味地往嘴里塞一块小酥饼,看到宗林哭,觉得很有趣,睁着大眼睛看着宗林。
赵皇后对宗训道:“弟弟哭了,你把饼子给弟弟拿去。”
宗训迟疑了一会,拿了一块小酥饼,走过去朝宗林嘴里喂去。宗林哭得正带劲,根本不理宗训,一双小胖手使劲挥动,把宗训手中小酥饼打掉在地上。宗训也跟着大哭起来。
林荣很早就独立带兵,和世家子弟的作派大不一样,毫不掩饰对妻子、孩子的喜爱,这一点,很对侯云策脾气。
林荣道:“现在大林疆域和大武极盛时相比远远不如,不知何时,我大林的军队能够重新踏上西域四镇。”
“大蕃内乱已有百年,回骨也四分五裂,实力大不如前,大蕃和回骨都不是大林的对手。”侯云策和大蕃军队和回骨军队都较量过,加上以前在清风岭的经历,对东北和西北胡族都颇有了解。
林荣眼光变得锐利起来,道:“谁是大林劲敌?”
侯云策并没有在林荣地逼视下慌乱,沉稳地道:“北面,大林的敌人在北面。”
北面契丹族建立的王朝从大武后期开始起屡犯边境,成为中原各朝梦魇,林荣也把契丹视为大林的第一号强敌,侯云策所说并没有多少新意。
林荣只是略一点头,表示同意侯云策的观点。
侯云策接着道:“北方地域辽阔,西北面,党项人活动越来越频繁,党项人在甘、凉一带和回骨人屡有交手,并占据上风,若让他们占据了甘、凉之地,必成大林大敌。北面现在是契丹族最强,可在契丹族之北大草原深处还有不少部族,这些大大小小的胡族随水草而居,易于组织,兼之剽悍善战,也是大林强敌。东北肃慎最为了得,我在幽州之时,曾与肃慎族的一个小部落有过拉触,这个部族现在虽说弱小,可是聪明勇悍,不容小视。假以时日,这几个部族必是大林劲敌。”
“你认为肃慎各族比契丹族还厉害?”
“肃慎各族现在分散,若是有人将其收扰,那必然是劲敌。一百个肃慎人绝对轻松打败一百个契丹人,一千个肃慎也能完胜契丹军。”
“你有点轻视契丹军?”
“不是轻视契丹,是肃慎更强。”
从树叶从穿过的阳光,随着风不断移动,逐一把林荣、侯云策、赵皇后、赵英脸颊照亮。
林荣和侯云策满脸严肃谈论问题,赵英便抱起宗林,带着宗训,走到花园边,让他们俩在地上找蚂蚁。
林荣用手扶着下巴,听得极为认真,道:“接着说,具体一点。”
“当然,现在大林主要敌人是契丹族。大武朝失了幽州,中原大门从此洞开,契丹骑兵随时可突袭中原,对我朝威胁极大。南方稍定之后,可择机夺取幽云十六州。”
林荣道:“你还是赞同先南后北。”
侯云策道:“对,稳住北方,先定南方。后方稳定后,再图北方。”
林荣道:“你和王朴看法相同。”
赵皇后半靠椅子听两人说话。这两人有许多相同点,气质上沉稳内敛,举止间又英气逼人,只是侯云策久在战场,面色微黑,言谈举止及眉目隐带着征伐之气,而自己的郎君虽是武将出身,称帝两年多来,不知不觉中,很有些睥睨天下的气质。
“不知向六妹提亲的杨光仁是如何一个人,比得上郎君和侯郎吗?”赵皇后带着欣赏的眼光看着两位优秀男人,不经意间想起了六妹婚事。正在比较之时,突然胸口闷得难受,仿佛有一只大手死死扼住了咽喉,她为了不影响林荣和侯云策的兴致,强忍难受,努力想使自己平静下来。
宗林还小,玩了一会就在赵英手臂上睡着。宗训看了一会蚂蚁,又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玩得开心。
林荣和侯云策都没有再谈论时政,饶有兴趣地看宗林在院子里跑来跳去,没有注意到呼吸越来越困难的赵皇后。赵皇后嘴皮发紫,一口气没有接上来,昏了过去。林荣无意间回头看了赵皇后一眼,见皇后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地靠在椅子上。他几步赶过去,扶住皇后,皇后已没有了呼吸。
林荣对着门外厉声喊道:“王守愚,过来。”
太医王守愚知皇后病重,带着各种药物,一步不离地守在安阳宫外,听到陛下一声大喊,匆匆忙忙跑进安阳宫内。他看了皇后一眼,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手开始发抖。他拿出早就备好的药丸,递给跟在身后进来的宫女,宫女喂了几次,没有把药丸喂进皇后嘴里。
赵英见宫女怕得厉害,接过药丸,亲自给姐姐喂药,她的手触到大姐鼻翼时,发现大姐已没有气息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