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她已收隐司倾为门下弟子,纵然看中她苏邪体内的神尊血脉。
可她出自污浊不堪的合欢宗。
隐司倾是一层不染的白雪,不谙世事,干净如镜。
两者之间,高低立现。
自然不会过于执着她,她一声不愿追随凤陨,枫瑟便淡然弃之,不再强留。
那时候的她,是高高在上的凤陨宫主。
而她,只是一个合欢山门之中,跌落泥潭的脏污小兽,纵然依靠一身血脉能够得她一时青睐,却始终难入她眼。
好可笑。
好荒唐。
如今她心中如新雪般高洁美丽的弟子,被世人弃之如尘。
她苏邪又何德何能,竟然有幸成为她枫瑟宫主的心头肉,掌中宝,得她铿锵有力的一护之言!
可这些……
在她苏邪眼中,却是一文不值!狗屁不如!
也怜得隐司倾那家伙,将自己一生都禁锢在了那个方寸天涯之地。
隐司倾于枫瑟的情感,是视若母亲的敬重与依赖。
而枫瑟……
看待她,却仅仅只是未来大道上能够借势攀登而上,打破命运的荣耀罢了。
若是这荣耀蒙尘,光辉不再,甚至跌落九幽。
师徒之间的这一个微弱的线,也就此断去……
“咳咳……咳……”
陵天苏手中古剑,锈迹斑驳,他口中呛咳出一抹猩红,湛蓝色的眼眸也微微黯淡失光。
在一片鸦雀无声之中,他感受到了一股莫名凝滞的气氛压抑感。
他下意识地想要护住怀中女子,艰难起身半坐在地上的同时还不忘将面色苍白的隐司倾紧紧搂入怀中。
天地飘雪,静极了。
所有人都看着在雪地之中紧紧相搂的男女,安静良久以后,是众人愤怒粗重的呼吸声。
早已从重伤转醒的武华生双目含着滔天怒火,恶毒骂道:“贱人!还以为你是多么高贵玉洁,原来也不过是私下里养男人的贱货!”
纵然此刻隐司倾一袭白衣腾腾而涌着冲天魔煞黑气,可她容颜依旧绝世倾城,气质如故出尘空幽。
他们从不否认她的美丽,纵然她此刻从云端跌入尘埃。
可在潜意识里,他们依旧认为她是高贵不可触碰的神女人物。
纵然被她身份欺骗而感到愤怒。
但此时此刻,看到自己心心念念已久,一直以来不容亵渎的人物此刻却是面色淡然安稳的依靠在一个陌生的妖族少年怀中。
那原本酝酿了十六日的愤怒,此刻突然竟是如此不值一提!
她怎么可以……如此下贱!
明面上清修寡欲,背地里竟是如此——不堪!
悬托与辕一身前的命珠在他紊乱的气机下忽上忽下。
他面色亦是十分地难看,声音低沉道:“神灵天雨开启,他一介小妖——是如何进入其中的!”
人群之中,裴青云目光闪烁,忽然惊呼出声,右手捂着惊讶的小嘴震惊道:“那少年脖子上挂着的……是宫主魂玉,我记得隐小师姐她是将那一枚玉给了身边贴身养着的一只妖狐,这少年……”
“还这什么这啊,他一身妖气,身上又有妖狐图腾,这小子定就是那只妖狐!”
众人又不吭声了,足足静了十几息的功夫,才有人憋着一口气,小心翼翼道:“隐……隐小师姐她走的是斩情道,应该不至于如此吧?”
看似小心翼翼地维护询问,可这名女弟子却是双眸亮的惊人,似是十分期待接下来有人来反驳她的话语。
果不其然,她身边一名地位比她高的内门师姐人物冷冷轻嗤道:
“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斩情寡念之人,一个人的清冷性子在表面的确可以装得善始善终。
可欲念一旦开启,越是压制便越是反弹得厉害,隐司倾她常年一人在山中……
呵,如今得了一只骨龄不过十几载的妖狐,倒是晓得拔苗助长,令他强行化形,也是,离瑶峰上终年无人,倒也方便她糜烂行事。”
众多女弟子面色微微发青,忽然觉得有些恶心。
“可怕!我原以为还是什么神仙玉骨,姑射神人的仙子人物,感情也是一个下三滥的货色!”
“切!这是得有多饥渴,一只尚未成年的小妖都不放过,为了维持她那清修端庄的形象,怕也是极为辛苦的吧?”
恶毒酸讥的闲言碎语越演越裂,枫瑟的面色也愈发难看。
她目光如欲吃人般地死死盯着自己曾经的爱徒。
在这般情形之下,但凡她顾及一点凤陨宫的颜面,就应该及时推开那个该死的妖族少年!
隐司倾疲倦淡然的目光与师尊一错而过,卷帘一般的纤长睫羽轻轻一颤。
乏了的身子靠在陵天苏胸膛之上,她仿佛听不到四周的讥诮恶毒之声。
记得当年,在远古之地,她与他一同折身返回即翼山中。
当时,所有的人都清楚知晓,她身中合欢宗魅妖果,却携着一名少年同乘一凤回归。
诸多人以白玉洞府陆离为首,百般猜测他们二人的关系。
原以为,年轻气盛的少年人物会将此事大肆宣扬炫耀,可他却顾及她的名声,止口不提。
当年,不过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令她心中微暖感触。
今日,万世皆敌,她被人贬得一文不值,成为了不容于世的九幽亡灵。
可他依旧稳稳当当地抱着自己,没有丝毫动摇。
在这种时候,她怎么可能为了那点可笑的东西而去推开这个胸膛。
冰冷的脸颊枕在他的怀中,在众多男子心碎的目光下她手臂一圈,却是紧紧地抱住他的腰身。
动作那么自然,那么温柔,行云流水之间,仿佛在悠远的光阴岁月里,这个简单而熟悉的动作她早已做过千百回。
枫瑟神色深深一滞,低喝一声:“逆徒!”
苍怜看到陵天苏唇角染血,心跳莫名震得有些疼。
也顾不上他怀中还抱了一个,立马迎上去:“小妖儿,你怎么吐血了,伤得重不重,给我瞧瞧。”
步子还未迈出两步,一道灰色的身影横闪而至,拦在了苍怜的面前。
一双幽黑泛着青影的眸子低低地俯视这苍怜的眼。
她唇角含着凉森的笑,似是想要透过苍怜那双长夜无极般的眸子,看出点其他什么东西来。
苍怜心头剧烈一寒,仿佛被一根冰冷的针深深插了进来。
浑身汗毛根根倒立而起,体内流走的血液都仿佛在这视线之中冻结成冰。
她自认为自己这一生
,战蛮荒,屠万妖,从未惧怕过什么,更无什么东西值得她心生恐惧。
即便是遭信任之人暗算,重创妖魂而濒死,她自认为她亦是不畏死亡黄泉。
她生性磊落傥荡,修道万载,许是过于没心没肺再加上反射弧颇长了些,故而心魔这种东西也从未能够与她沾得上边。
除了……
那一夜。
她濒死而虚弱,被这个女人以魂链穿体,像是凡间市集之上最为常见的牛羊一般,利刃穿透四肢。
鲜血淋漓地挂在那个池子上面,放血放了整整十天十夜。
那个女人,就在池旁,宛若酒池肉林里的残暴君王,悠闲依靠软塌,以金杯舀血饮服。
那一刻,她恍然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叱咤蛮荒,惊艳岁月的一代妖尊。
她不过是那个女人口中餐,腹中食。
恶寒与恶心在迎上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眸子时,苍怜从胃部深处涌出一抹强烈的呕吐欲望。
遍体寒凉!
直至目光流转,她看到小妖儿那双俊秀染血的侧脸,强行压下心中的异样情绪,平稳心跳脉搏。
她清楚知晓,此刻身份暴露,对她,对小妖儿,那绝对是致命性的伤害。
眉眼轻抬之间,她敛去眼中种种光影,面露不耐地抬首直视那张带有面具的脸:“看什么看,没见过我长得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吗?”
陆姬晨缓缓收回失笑,心道是自己多想了。
那个傲性十足的妖尊大人,再怎么狼狈堕落,也绝不会将‘小姑娘’这一词用在自己的身上。
“没什么,只是奉劝小姑娘你一句,太古传承不易,可莫要因为多管闲事,而送了性命。”
陆姬晨目光环视,没有刻意着重去打量隐司倾。
看似平常的目光从她身上也不过一带而过,她从容轻笑道:“如今,神灵天雨考验已过,按照约定,本尊理应放过隐司倾,不过……”
她含笑看了一眼面色难看的枫瑟:“想必枫瑟宫主心中已有乾坤定夺,既然隐司倾为凤陨宫的弟子,那本尊也不便多事,不如……就请枫瑟宫主自行定夺好了?”
在她意料之中里,果见枫瑟面皮一抽。
甚至连看都不去多看一眼自己曾经宠爱有加的徒儿,仿佛那是什么污浊秽气。
她死死咬牙,在隐司倾苍白的神色下,一字一顿道:“从今日起!离瑶峰!隐司倾,不再是我凤陨弟子!”
“她是死是活,与本尊——”说到这里,隐司倾掀起簌簌地睫羽,凝着师尊那十年如一日的面容,此刻充斥着恨与悔:“无关!!!”
吐字清晰的二字落定,也不知敲碎了谁的心。
隐司倾想要阖上眼帘,可目光之中盛着那张养她育她的恩人脸庞,她却怎么也合不上。
一只手,轻轻覆在了她的双眼间,替她遮掩住了这个冰冷的世界,残酷的人脸。
陵天苏垂下脑袋,在众多男子欲吃人的目光之下,在她雪白脖颈间亲了亲。
这是妖兽之间互相安慰舔舐伤口的含义。
掌心被那簌簌颤动的柔软睫毛扫掠得有些发痒,她薄唇启伏,嗓音平稳似山间流水淡然:“弟子,授命……”
可陵天苏的掌心,一时间,却是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