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卿玄跟安小语他们讲述这次的调查结果的时候,警备队已经开始对当年死者的名单进行筛选。他们首先猜测这次的凶手与当年的事情有关,是为了给当年死去的人报仇而来。
既然是报仇,那必然和当年的死者有所关联。
于是他们将当年因为大桥倒塌事件死去的人名单调出来,开始详细与在岛上的这些人进行比对。
所有的游客,工作人员,一个都没有放过。
然而最后得到的结论却是无奈的,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找到任何和当年的事情有关的其他人在这个岛上。旅客也不相关,工作人员也都没有亲人曾经去世,连守林人的档案都受到了调查。
但是守林人本身就是二十多年前来到这个地方开始工作的,而且在他来这里工作之前,他的妻儿都已经死光了,所以根本就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注意。
魏卿玄中午匆匆地随便吃了点东西,又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上,看得王艺璇有些瞠目结舌,她问安小语:“他不是第一魏家的继承人吗?平时就都喜欢做这种事情?”
“以前的时候,他好像也不是这样的。”安小语想着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世家大少,而且情商贼低,根本不会在意这种细节的存在。
“那他现在在抽什么风?”王艺璇看着魏卿玄离开的身影,甚至能够感受到魏卿玄身上带着的那种愉悦的情感。
安小语想了想,轻声说道:“大概,人总是会变的。”
说完,安小语转身走掉了,留下王艺璇一个人莫名其妙地想着安小语刚刚的话,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艺璇当然不知道安小语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因为她不知道魏卿玄身上所发生的事情。
当一个人经历了生死之前的大恐惧之后,心态所产生的变化是在所难免的,就好像安小语在与花脸一战之后,终于看透了自己对于管理员的感情并进行了积极主动的寻求和接受。
魏卿玄在经历过这次的事情之后,对于陆宇琪的感情也显然更加明朗了起来。
因为最直观的感觉就是,当你经历了生死,感受过了那种生命逐渐从身体当中流逝,孤单的一个人开始距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远的感觉之后,你就会明白,所谓的纠结和忐忑,无非就是时间还足够而已。
当你意识到你的时间并不是无穷无尽,世事变化也不会跟着你随心所欲的时候,那些本应该去争取的,本来就是你的,你就会主动地将他们全都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好好地呵护起来。
当然,也有一些弊端,毕竟过犹不及,呵护地太过,或者太过急功近利的时候,就会出现安小语和管理员这样的情况,两个人的步调没有完全契合,就很容易出现问题。
魏卿玄自然是没有什么大问题,毕竟像安小语和管理员这种的特殊情况,还是少见的,魏卿玄和陆宇琪的事情应该发展的还挺正常。
不过魏卿玄跟安小语不同,安小语之前因为身带霉运的原因,经常莫名其妙地就卷进了那些起卦的事情当中,而且因为刚刚走出东荒,她当初也很愿意去掺和一手。
所以在经历过生死之后,安小语就变得惫懒了起来,不闲去管什么事情,就算杀人案在自己的身边发生也没有插手进来,整个人都变得闲云野鹤起来,这就是一种反差。
也是安小语感叹人总会发生变化的来源。
但是魏卿玄不同,他是魏家的继承人,说实话平时都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他亲自关注的,而且高高在上的地位注定了她没有多少的动作需要事必躬亲,就算是护卫队的工作,也是一直在做领队。
所以在经历了生死劫难之后,魏卿玄所表现出来的,是前所未有的活力。从他主动要求来做安小语一家的领队开始,再到这次杀人事件的调查,安小语看到的都是一个事儿爹一样的魏卿玄。
说实话,感觉还有点像新鲜。
这样想着,安小语笑了起来,看着下面和海岸上忙忙碌碌的警备队员,和跟在警备队长身后跑来跑去的魏卿玄,安小语突然觉得,这样的状态其实是有一个适应阶段。
反差这种东西,毕竟不能永恒存在,安小语觉得,自己的适应期就要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静极思动。
但是这些变化她都已经不放在心上了,一切随心就好。
警备队正在忙碌的时候,魏卿玄正在忙碌的时候,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安小语和家人跟冯硕一家在大厅里凑了一堆打了一会儿牌,晚上一起吃过了饭之后各自就都回到房间里面去了。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杀人犯还在外面逍遥法外,不知道隐藏在他们当中的什么角落,终究还是房间里面更加安全一些。
吃过了饭,将家人送到了房间,安小语并没有去找魏卿玄,王艺璇似乎对魏卿玄那边的事情开始感兴趣起来。说实话也就是因为安小语永远都是那副懒得说话的样子,根本不给她透露一点的消息,让她有些绝望。
看着窗外的夜色,安小语出了度假楼的门,没有打扰任何人,独自一个人踱着步,渐渐地来到了岛上的小山脚下,远远地就看到了守林人那个小小木屋,但是里面没有亮着灯。
安小语歪着头看了一眼,笑了笑,踏上了上山的石阶。
长长的石阶在安小语的脚下,就像是一段平摊的小路,一步一步的,云淡风轻的,安小语很快就到了山顶上。
在山顶的观景台上面,终于看到了一点温暖的亮光,那是一堆正在燃烧着的纸片,而在这个小小的火堆旁边一点一点往里面填着纸的,是一道坐在地上佝偻的身影。
安小语走到了他的身边,在地上坐了下来。
观景台的地面打扫得很干净,这些都是守林人的工作,在每天的傍晚和早上,他都会将这个观景台整个打扫一遍,保证地面上没有任何的尘土和碎叶,一直坚持了二十多年,从不间断。
就像他这些年,每年的这个时候总是要来到观景台上烧纸一样,从不间断。
守林人身边的收音机还在放着一曲悲伤的调子,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悼乐,低沉哀婉。
看到安小语的到来,守林人没有一点的惊讶,只是看了一眼,便再也没有抬起过头来。
安小语看着守林人的样子,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感觉着夜越来越深,整个海岛上空都亮起了璀璨的星河,宽广浩瀚,与下方的大海遥相呼应,给人一种震撼的感觉。
“其实我知道我的计划不是完美无瑕的,但是没想到从开始就被你给识破了。”守林人将手中的最后一张纸钱,扔进了火堆当中,看着面前熊熊燃烧的火焰,火光照亮了他憔悴的脸。
安小语笑了笑:“我和他们不一样。”
守林人也笑了:“我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从你来到岛上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所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找我,我也可以将我的事情全都告诉一个可靠的人。”
他从腰间摘下了一个破旧的铜酒壶,打开盖子在嘴边灌了一口,伸手按下了身边的收音机按键,哀乐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观景台上便只剩下了酒壶里酒液摇晃的声音。
“看见你们现在的样子,我差点都要忘了,我以前也是个年轻人,曾经比你们还要年轻,曾经比很多人都要年轻。身体也很年轻,心思也很年轻,我的妻子也很年轻。”
“你没有见过我的老婆,其实我也很多年都没有就见过她了,一直等到她死了之后,我才己见到她的照片,大概就像是你现在看见我一样,根本想不到的,当年那个年轻人,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看见她照片的时候,我甚至还想,如果这些年我真的有勇气回到家里,看一眼她,看一看我的儿子,他们是不是就已经不认识我了?因为我实在是太老,太老了。”
“你知道吗,海风是一种很摧残人的东西,不管是极北的海风,还是南方海岸的海风,或者是东海长山的海风,没有长年吹过海风的人自然不会懂,那是一种带走你时光的东西。”
“一天一天地吹过你的脸上,就把皱纹留下来了,就算只有十年,只有五年,你也会变得和刚刚来到这座岛上的时候根本不一样,甚至以前认识你的人,都几乎不敢认你。”
“当然,这也是我选择这里的原因。”
“那年我还是一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年轻人,带着不大不小的理想,还有一个很喜欢我的妻子,从我大学开始就一直在身边相互扶持我们都相信,总有一天我们的日子会变得富裕而幸福。”
“所以我很努力的工作,很努力地工作,甚至都没有时间回家去看一样父母。每次打电话过去,他们都告诉我事业为重,让我知道顾家,我也是这样按照他们说的去做,因为我的父母虽然不是什么伟大的人,但是他们的话总是对的。”
“但是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可能是说了太多这个世界上的真理,培养出了世界上最优秀的儿子,上天没有绕过他们。”
守林人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里带上了一丝的泪光,扬起头来又灌了一口酒,继续说道:“癌症,晚期。”
“你也知道,癌症这种东西,是最近这些年才开始有办法治疗的,二十几年前,一旦发现了癌症晚期,几乎就是必死的结局,所以我的父母就这样死了。”
“为了给他们续命,寻找治疗的办法,我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手上没有剩下一分钱,但是终究还是徒劳无功。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母就这样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父母去世之后,我回到了公司里面,努力地将这种悲伤抛却在脑后,努力地赚钱,努力地想要赚钱,因为我的妻子我经怀胎十月,我的儿子就将在这个时候出生了。”
“然而就像是上天想要戏弄我一般,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我突然在上班的途中遇到了事故,受了重伤被人送到了医院,昏迷不醒来两三天,醒过来的时候才接到通知说,我的妻子已经给我生了一个儿子。”
“当时的心情,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描述。不只是因为儿子出生的时候我没有在旁边,也不只是因为自己受伤的悲痛和新生民到来的开心,还有那种对于生活的无奈,这种感觉,你懂吗?你应该懂的吧?”
守林人看向了安小语的眼睛,似乎看到安小语的过往。
“这次给我治病,花光了我们手里最后的一点钱,我的儿子即将在刚刚出生的时候就忍饥挨饿,甚至还有可能受冻受苦,这才是我不愿意去面对的现实,而我将这一切都归结到我自己的身上。”
“就在这个时候,我身边的床位上住进来了一个新的病人。同样是外伤,但是他的伤势似乎比我更加严重,他的身上缠满了白色的绷带,白色的绷带里面渗透着鲜红的血液。”
“等到他醒过来之后,我才知道,他居然是我们县城地下势力的一位大哥,掌控者大片地下范围的存在。和他住了几天的医院,我每天都悄悄地以泪洗面,终于还是被他注意到了。”
“黑大哥听了我的故事之后,给我指了一条明路。他告诉我说,他是因为一次械斗才收了这么重的伤势,出院之后甚至还要去警备队接受调查,去法院接受审判。”
“当然,作为地下势力的老大之一,他当然都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他找到了一个替罪羊,打算用钱收买这个人,让他替自己顶罪,将主要的罪责推到替罪羊的身上去。”
“而他给我指出来的这条明路,就是我去做这个替罪羊,然后我去监狱里面替他承担罪责,而他将原本准备好的那一笔钱都交给我的妻儿,甚至还负责照顾我妻儿今后的生活。”
“你知道在那个时候,有这样的一个希望,对于我来说是多么致命的一件事情吗?”守林人苦笑着说道:“我最终还是选择了答应下来,我们两个同时出了院,黑大哥给我做了一切的准备。”
“在警备队的时候我对一切的罪名都供认不讳,最终在审判下,将所有的事情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为我的妻儿争取到了一大笔钱,还有良好的生活条件,代价就是我在及监狱里呆上八年。”
“在监狱的时候,妻子经常过来见我,她对我的感情一直都没有变过,就算是我进了监狱,就算是我成了犯人,她依然都相信着,我还是当初的那个我,这才是让我坚持在监狱呆下去的动力。”
“后来,因为我表现良好,黑大哥也动用了一些关系,五年之后我就被放了出来,当时我喜出望外,想要回到家里渐渐自己的妻子,抱抱自己五岁的孩子,但是有人却将我拦了下来。”
“我被带到了黑大哥的面前,他还是像当年住院的时候一样性格爽朗,而且他为人很讲义气。他坦言告诉我说,这次将我保出来,就是想要救我一命,而且也要救我的妻儿一命。”
“原来就在我蹲监狱的这五年时间里面,黑大哥和县城里的另外一个地下势力进行了战斗,抢夺县城的地盘和利益,然而终究还是棋差一招,即将面临覆灭的结局。”
“他说,他的结局已经注定了,不是被警备队关押,就是死在对手的手中。但是对于我这个本来就是因为钱卷进来的人来说,不应该面对这样结局,不应该承受对方的报复。”
“于是,黑大哥趁着自己在县城还有最后的一点力量,伪造了我妻子和孩子的死亡事故,让他们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到了另外一个城市生活,而我则被他送到了这边的海岛上,避开了所有的争斗。”
“说实话,我是感激他的,我们对外宣称我已经在帮派斗争当中去世,甚至我的妻儿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我只能日复一日地在这个小岛上,默默地做着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甚至,我连一张我妻子的照片都没能带出来。”守林人的脸色悲戚,眼泪顺着满是皱纹的脸颊流了下来。
“其实我是并不怨恨的,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我明白怨天尤人并不是事情的解决办法,所以我一直期待着,自己什么时候有勇气,什么时候能够去面对自己的内心,去见一见他们。”
“而当我终于有勇气想要出去走走的时候,那次事故就发生了。”
“整整八百三十六人,八百三十六个死去的人,其中就有我的妻子和儿子,那个时候,我的儿子才十几岁啊!就这样被那些贪污的家伙,那些中饱私囊的家伙,害死在了那个地方。”
“于是,我的复仇计划就这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