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姝陪着老夫人守岁到子时，外头放起烟花来，爆竹也噼里啪啦地响起来，十分热闹。
厨房里也煮了饺子，来来往往地忙乱起来。先前还困得东倒西歪几个小姑娘也和自家兄弟一起挤出去看烟花，好不欢乐。
原本困得眼睛都打不开的老夫人勉强睁开眼，推推明姝道：“你也跟着去看烟花。”
明姝一抬眼，就看到祖母满头银丝在灯火下剔透雪白，心下涩极。只装作困得不行似的哼哼，语调委屈道：“我陪您打会瞌睡嘛。”
老夫人笑起来，勉强支着身子捏了捏明姝睡得发红的小脸，道：“要是困，直接回屋去睡……”
便听到婆子喜洋洋道：“守岁的饺子来咯。”
明姝就睁开了睡得蒙蒙的眼，红蓼抿唇偷笑，走来道：“娘子要什么馅儿的？”
那边儿沈氏已经亲手捧了一碗到老夫人面前，伺候着吃饺子，一面对明姝道：“令令贪吃，你只管样样都给她那些，叫她吃个开心。”
众人全都笑起来，明姝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干咳了一声，道：“那……那就一样拣一个吧。”
老夫人和沈氏站得近，一听这话，笑得饺子都险些弄泼了。
明姝继续干咳几声，矜持且低调地在案前坐定，等红蓼端了一只小托盘来，梅子青瓷碗莹白的饺子乖巧地躺着，另醋酱小碟俱全。
她吃了几只，果然是不同馅儿的。
等吃过饺子，又漱了口，众人才要散了。
明姝来时穿得单薄，老夫人将箱子里的白狐裘斗篷拿出来给明姝系上，赤红色漳绒面子，帽子缘上雪白狐裘，衬得整个人洁白无瑕，十分明艳。
沈氏啧啧称奇道：“令令越发好看了，不知道过几年是什么样子呢？”忍不住拉着明姝看了圈，越发爱不释手，“顾家女儿的光华，倒是叫令令一个人都占尽了。”
明姝目光微动，就看见顾明初和林氏已经垮了脸。顾明初原本就嫉妒不满，何况今年又婚事不顺。
“大约和几位姐姐一样好看吧。”明姝语调平和地笑道，瞧着沈氏的眸子道：“您说呢？”
沈氏有些不自然地抽回目光，道：“……这话是我说差了。”她的脸上堆起笑来，“我家个个女孩儿都是好看的，你这一个人好看，倒叫我移不开眼去夸旁人了。”
明姝礼貌地笑笑，没再做声。
老夫人略抬了抬眼，道：“夜深了，都散了吧。”
众人便不再多话，明姝领着红蓼，顺着挂着灯笼的廊庑一路往婵娟院走。
却恰好撞见了陈姨娘房里的采萍，正抱着一只小屉子，见了明姝，连忙堆起笑来行礼，口里道：“姨娘正叫我去趟婵娟院呢，正巧遇见了七娘子。”
明姝有些诧异，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来找她。
采萍看出明姝不解，道：“原是晚间去过一趟的，怕是娘子放了下人的假，也没人来开门。姨娘便想着，这个时辰娘子也该回去了，肯定是在的……娘子拿了许多花罗料子，姨娘说做了香囊拿来打赏下人最是气派体面不过，这几日紧赶慢赶做了一些。今日便是新年了，娘子兴许正需要呢。”
说着，便将手里的小匣子递与了红蓼。
明姝有些感动，她不过是随手帮了陈姨娘一把，不想陈姨娘心思这样灵巧细致。
便道：“也快到婵娟院了，不妨进来吃碗热茶水，把被雪打湿的鞋袜烘烘再回去。”
采萍道：“夜深了，不便叨扰。”顿了顿，笑道：“七娘子的好意，采萍心领了。”
就福了福，起身离开了。
回到婵娟院打开，见里面的香囊果然十分别致，虽然没有绣纹，针脚却尤为地好，可见半点不敷衍。
明姝自己都看得爱不释手，道：“你的这份儿就给我了。”
红蓼一急，“不成，娘子您自己做去！”
明姝：“……”
太惨了，真是太惨了。
……
第二日倒是睡了个懒觉，明姝起来神清气爽。睁开眼便看见窗纸白莹莹的，迎得屋子里也是一派生机盎然，满是新气象。
红蓼给明姝穿了件大红销金云肩通袖袄儿，靛蓝色四君子马面裙子，还戴了幅赤金凤凰衔珠珍珠璎珞，热闹喜庆得不行。
“娘子，您今日可莫要忘词儿。”红蓼扶了扶明姝头上的珍珠簪。
明姝紧张地抿了抿唇，“我尽量。”
每年大年初一去拜年请安，都要说一大框子的吉祥话。明姝嘴皮子不算利索，尤其还有顾明初噼里啪啦地抢着说完了，她自己就年年不知道说什么。
……今年也一样。
明姝有些发愁，自己窝在一边儿喝粥，她还想今年一洗前耻呢。
可其实她上辈子就说不过顾明初，这辈子也是，有些东西真不是活了多久就能改的。
一面想着，一面吃过了早饭。
过年是难得不用上学的时候大家都喜气洋洋的，戏台子搭起来了，几个小戏倌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戏。
女孩儿们跟着看戏看得认真，男孩便坐不住，早溜出去了。明姝也坐不住，她不爱看戏，就想着溜回去一个人窝着。
谁料一出来，便觑见一个丫鬟鬼鬼祟祟地做什么。一见她出来，吓得一溜烟跑远了。
明姝几乎是下意识跟上去，绕了几圈，钻进一个废旧院子里去了，明姝犹豫一阵，也跟着进去了。
这是顾华礼从前住的地方。
推开门，里面荒草萋萋，枯死的青苔爬满了院墙。风一吹，飒飒响起来。
丫鬟惊得一把推开屋门钻进去，明姝下意识往那里跑，才几步脚底就是一空，猛地滑进一个空洞里去了！
灰土枯草砸了满头满脸，明姝来不及擦，就觉得这洞不对劲。她一低头，就看见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窸窸窣窣爬动的黑虫子。
明姝吓得猛地叫出来，浑身都像是有千万条虫在游走，麻木得恶心又无法动弹。
那些虫子也真的开始朝她裙角上爬，细小又灵活，怎么拍也拍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