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玩红梅之后, 就到了宴饮的时间。
宴饮之时大出风头的人自然是何珈, 这一次的赏梅宴本就是琅泽何氏为了推出她而举办的。
允文允武,姿容出众, 陈平宋氏的坐席就在靠中间的位置, 不少人的目光都在何珈与宋衡玉身上打转, 想要给两人比个高下。
衡玉端坐着, 低声与宋道柳讲起史书来,完全没有在意过那些人打量对比的目光。
用过膳食后,各世族的人陆续坐上马车下山, 离开了庄园。
等衡玉他们回到宋府时,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第二日处理完公务用过晚膳后,宋祢才命人去将衡玉与宋轩都召来书房。
“明初,你认为何氏那位女郎君如何?”宋轩偏头去问她。
房间里烧着珍贵的银丝炭,几个炭盆摆在角落, 衡玉在进入房间后就将身上的斗篷和外袄都除了,宋轩虽也将斗篷脱了, 但手上仍抱着一个炉子暖手, 脸上没什么血色,相比以往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柔和。
宋祢也感兴趣地向衡玉看去。
衡玉没有直接评价,她只是道:“琅泽何氏, 想要谋的也是宁卫军。”
宋祢还不知道昨日有比剑这一件事, 只是看到了后续宴席上何珈的表现,闻言微微挑眉,笑了起来。
族中的很多大事宋轩都是知道的, 听到衡玉这么说,他脸上划过一丝了然,复又笑道:“准备到了年下,想来琅泽何氏这两日就会前去宫中求这一份差事。不过父亲早就已经求得这一份差事,以陛下的性格,他应该会将那位女郎君安排为你的副将,坐看你们争权。”
两大世族想要插手军权,宫中的人也不是死的。
衡玉眼前一闪而过何珈舞剑的模样,轻笑道:“那位女郎君是位聪明人,对于聪明人而言,所谓争权,并非只是单纯为了权势。只要我有足够令人折服的能力,那位女郎君反而会成为我最好的助手。”
果然,每过两日,琅泽何氏的家主何睿就亲自领着何珈上门拜访。
宋祢命人将衡玉与宋轩找来书房,两人到的时候,宋祢、何睿、何珈三人早就已经按照主次坐好。
珠帘被来人轻轻掀起,撞击而发出清脆的声响,何珈稍稍偏移了目光,感兴趣地往门口望去。
最先走进来的是一位丰神俊秀的郎君。身形有些单薄,唇色发白到有些偏紫,但这依旧无法掩饰他的满身光华。
很少有人能不为这样的美而动容。
随后走进来的人何珈也不陌生,自然是衡玉。
三人依次见礼,宋轩笑道:“早闻何氏女郎君之美名,今日见面更甚闻名。”
何珈抿唇微笑,“安平兄过誉了,宋氏双玉的美名,天下早已传遍。”
客气几句,便都依次入座,衡玉与宋轩两人跪坐在何珈对面。
入座之后,何睿先是按照往常套路夸一夸他饮的茶水,再夸一夸宋祢书房里的书法摆饰,最后才将话题转移到了宁卫军身上。
“宁卫军昔日战功赫赫,但今日的情景,唉,不提也罢。”何睿轻叹道。
宁卫军是什么存在,当年太/祖皇后建军时,募得乡野豪侠与族中私兵组成,后来太/祖建国后,宁卫军出现调整,里面的士兵全都是贫寒出身的女子,所以如今宁卫军也被称为女子军。
当年这样的举措没有太大的问题,但如今近百年过去了,宁卫军越来越得不到重视,建制保留,但军饷总是空缺,这样一支特殊的军队为了能让朝廷拨下军饷,里面的人为了生存,谁知道在这支军队光鲜表象底下会有多少肮脏事。
在确定衡玉要执掌宁卫军后,宋祢便出手护住了宁卫军,很多人看在宋氏的面子上都没有再做什么,军饷发放也都齐全,都也仅此而已。
要想将这样一支没有任何斗志的宁卫军培养成为一支骁勇善战的军队,非常非常困难。
何睿继续道:“珈儿自幼就喜欢舞刀弄枪,琴棋书画虽通,但她更想在军队上有所建树。如今宁卫军由明初执掌,珈儿得陛下赏识,被封为你的副将,协助你一起训练宁卫军。所以今日我带她前来,也是想提前与明初你通一声气。”
话题牵扯到了自己,衡玉含笑道:“何伯父客气了,早闻女郎君于天下范围推行平价纸,自那时起,明初便与女郎君神交已久。”
衡玉与何珈对望一眼,比起何珈骄傲到带着几分张扬的目光,衡玉的目光平静悠远。
很快就到了年下。
洛阳这里的年味比起在陈平要轻了些,毕竟家族祠堂就建在陈平,那里的族人也是最多的。但都是过年,洛阳这边自然也是热闹的,又因为是天子脚下,这样的热闹总带着几分现世安稳之感。
从到了腊八开始,衡玉就一直不得闲,宋祢处理一些事情、招待一些到访的人时,因为宋轩身体虚弱,所以很多时候都是她陪在宋祢身边露面。
越是接触,宋祢对她的期望便越高。
有些人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需要经历很多事情才能在上面雕刻出精致的纹路;而有些人,却好像生来就已经点亮了这方面的才能,无论经手怎样的事情,都能做得令人挑不出一丝差错。
宋轩风寒好全,过来陪着衡玉一道处理事情。衡玉担心他太过伤神,大多是将一些比较轻便的任务分给宋轩。
处理完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后,宋轩将手边的书卷握住,却被衡玉吸引了目光。
衡玉正跪坐在一旁召见府里的几位管事,三言两语之下,那些管事却什么花样都不敢做,老老实实回禀,偶尔提及的数据有较大的出入,她还会蹙着眉点出来,这让那些管事清楚女郎君并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自然当差更是用心。
为什么会有奴大欺主的事情,当你镇不住他,他就能反爬到你头上了。
其中分寸,衡玉把控得很好。既不会太过于苛责,却也不会让这些奴才随意掂量她。
想清楚这些事情后,再想一想如今洛阳中流传开的“宋氏双玉”的美名,宋轩不由勾唇轻笑。
醉里舞剑纵马,醒时抚琴作画,可是放眼寻常杂事,她依旧做得斤斤有条,并非那种清高到不通俗务之人。
这位,也是我宋氏玉郎。
“好了,退下吧。”衡玉将事情交代清楚,便命管事退了下去,她偏过头,挑眉问道:“轩堂兄在想什么。”
宋轩摇头轻笑,“我在想,你的笄礼该到了吧。”
“开春之后就到了,说起来,父亲母亲两人原本还打算赶来洛阳过年,但路上遇到了些事情,只能等年后才过来了。”衡玉说道。
膝下爱若珍宝的女儿及笄礼,宋祁夫妻两自然是要赶过来亲自主持的。只是因为宋祁在路上染了风寒,病得有些沉了,夫妻两只能在途中停留养病,不再急着赶在年前入洛阳。
宋轩肃正脸上神色,“洛阳才俊多矣,只是玉儿如今要执掌宁卫军,以后若是有机会领兵上阵,只怕你的婚事要么是耽搁下来,要么就要降下一些等级了。”
他与衡玉两人都是宋氏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他们的婚事,很多时候不仅仅只是个人的事情,也是整个家族的利益考量,所以两人对于当面讨论婚事这件事都表现得很坦然,就如同是在谈论政治一般。
他身体不适,宋祢在他冠礼后有为他挑选妻子的想法,却是宋轩将此事压了下去,他还要在等等,等到自己的身体好一些之时再做打算。
一位优秀杰出的郎君,是不必担心他的婚事的。
女郎君却未必了。
世道虽没有过分压低女子的地位,但对于女子,总是有所苛责的。
衡玉知道宋轩所说的降下一些等级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她选中的郎君将会独立于他的家族,就相当于是入赘宋氏一样,反正男方家族的考量是不会影响到她的立场与态度。所以如果想要寻到这样的郎君,她的婚事起码得在二三等世族中找。
衡玉回道:“耽搁下来吧,暂时不必考虑这件事,伯父的意思也是这样。”
宋轩瞥了衡玉一眼,悠悠笑道:“女郎君无心情爱,但已有人被你的姿容搅乱一池春水。”
衡玉心下了然,看来是有人托到宋轩面前,向宋轩打听她心中的打算。
毕竟以她在族中的地位,如果她当真要嫁,男方家族又愿意做出一些退步,这样的婚事也是能成的。
“我素喜红裙,素爱风雅之物,也素爱美人,所以我从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敛尽自己的光华,若是有人动了情,难道我就该为他的情思而负责吗。”衡玉只是回道:“轩堂兄帮我婉拒了那位郎君吧。”
宋轩正色拱手,“玉儿知道为兄不是这个意思。”
衡玉笑瞥他一眼,“宋安平啊宋安平,你连这都没有领悟出来吗,我这是想让你加厚送我的及笄礼礼物呢。”
宋轩无奈,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我的库房都已经搬空一角了,还不够满意吗。”
“那就是我错怪了轩堂兄,来,我亲自为轩堂兄沏一壶雨前龙井赔罪。”
除夕夜很快就到了,一大早衡玉就起了床,依照往日的习惯去了庭院舞剑热身,待到身上出了些汗后,她才收起剑招回了自己的院子用早膳。
用过早膳后,衡玉亲自去库房看了她亲自做出来的烟花,上下检查一番,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后,衡玉这才满意点头。
她走出库房时,余光扫到摆在烟花旁边的火药,脸上添了几分莫名的神色。
也不知道那位穿越者有没有用过火药,她还需要隐藏隐藏自己的身份为好,对于认亲什么的,衡玉可没有太大的兴趣。
火药才是她最开始想要制出的东西,这种东西,在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中无往不利,烟花只是因为突然想起来已经接近年下,随便制出的附带产物罢了。
中午开始,各院就在忙活了,衡玉被叫去主院一道用午膳,然后就留在那里帮着处理事情了。
待到天色有些暗了,衡玉先回去沐浴一番,换上了一袭红裙,这才又去了主院与众人一道用团圆饭。
团圆饭很丰盛,摆满了整整一桌子,几乎每道菜动一两个筷子就能吃饱了。
用过晚膳,众人就为了守夜做准备,宋祢闲来无事便寻了衡玉一道下棋,引得宋放等人一起围观,然后众人就看到宋祢在衡玉的落棋下被杀得快速败退。
宋放直接就大声惊呼起来,作为被嘲笑的对象,宋祢都没保持住自己的儒雅端方形象,瞪了自己的儿子好几眼,这才让宋放彻底老实下来。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与宋祢下过两盘棋后,衡玉便退出了棋局,把下棋的位置让给宋楠。
又去寻了其他乐趣,逐渐的,不少人都有些不大精神了,如宋道柳,两只眼睛已经眯了起来,坐在椅子上险些睡了过去。
这时候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衡玉走出主厅,招来在她身边伺候的两个仆人,命素兰带着他们去将烟花全部搬过来。
宋轩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正抱着个暖手的炉子倚门笑望她,“烟花?这是什么花?”
衡玉一本正经道:“这是一种转瞬而逝的花。”
宋轩可从未听过有这么一种花,他悠悠瞥了衡玉一眼,即使衡玉保持着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姿态,但宋轩明显还是对她的话保持了怀疑。
没过多久,素兰就回来了,在她身后,两个仆人正努力抱着体积有些大的烟花走了过来。
衡玉盯着那长满贵重花草的庭院,沉思片刻。她家伯父是个颇为喜爱草木的人,不知道她在这里放烟花,制造出一堆碎纸屑撒在这些花草上,会不会引得伯父生气。
“就摆在庭院中间吧。”衡玉指了庭院中间的位置,吩咐下去。
宋轩一直站在她的旁边,旁观着这些事情。
对于不了解的事情,他素来都秉持着少说多看的态度。
只是,那厚实笨重的纸盒,到底如何才能生出花来?
衡玉将一只燃着的香递给宋轩,宋轩接过,轻声问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衡玉出声解释,“纸盒边上有一条引线,轩堂兄用香将引线点燃后就马上退回来。”
“除了烟花,我还能再送轩堂兄另一份惊喜。”
引线?宋轩微微蹙起眉来,这倒是与炮仗这类物品有一些相似。但他也不多说,而是将怀里抱着的炉子递给衡玉,自己走下阶梯,来到庭院中间,借着火光看清了那根引线,用香上的火光将引线点燃后,宋轩连忙退开。
主厅内正在守岁的人都被衡玉喊了出来,众人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认认真真等着。
宋轩退回到衡玉身边,将手里的香递给一旁的下人,衡玉将炉子递回给宋轩,宋轩抬手接过炉子时,冰凉的指尖不小心触碰到衡玉温热的手背,这样冰凉的触感,让衡玉心底泛起几分担忧。
衡玉正在分神琢磨着,眼前却突然亮了起来,然后耳边听到的是宋放等人的惊呼声。
她抬起头来,“砰”地一声,烟花从纸盒蹿升起来,直冲到高空,这才爆裂化为点点火光。
作者有话要说: 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