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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劭祖父当年将州治从范阳迁到距离边防军镇更近的渔阳,本意便是为了抵御匈奴。

上谷距离渔阳,不过三两天的马程,一旦上谷有失,渔阳也岌岌可危。

是以信使出发,见完随后赶到的渔阳令,安排了边境撤离民众的诸多事项后,徐夫人唤来朱氏和小乔,叫二人速紧收拾东西,带着腓腓先行撤往更为安全的范阳。

“祖母不走,我也不走。”

小乔立刻拒绝。

朱氏已经得知了匈奴南犯的消息,本就在忐忑,一听到徐夫人如此安排,便知渔阳也可能有失,面色立刻变得灰白,犹豫了下,道:“媳妇也不走……”

徐夫人猛地一顿拐杖,怒道:“我留下是为了坐镇渔阳,你二人留这里何用?不过为我徒增牵挂!我意已决,不再更改!你二人速带着腓腓给我上路!”

许是情绪过于激动,又起了咳。

才咳几声,便勉力压了下去,喘息有些不定。

朱氏瞥她一眼,瑟缩了下,不再开口。

小乔望着徐夫人白发苍苍的容颜,顿了一顿:“如此,孙媳妇便听祖母的话,这就离开。”

徐夫人神色这才缓了,注目小乔片刻,缓缓地道:“渔阳会无事的。我叫你离开,只是做万一打算罢了,你勿多心。你们这就走吧。”

小乔鼻头发酸,压下心中万千情绪,到她面前,朝她跪下叩拜。

……

匈奴南下,徐夫人将坐镇,与军民共同抵御来犯,援军也不日便可到,召民众一道参与抗击。

凡自愿参战者,可至渔阳衙署,领取盔甲武器。

这则官府布告,张在了渔阳四城门边。

但渔阳令同时也遵了徐夫人的命,于两日内大开城门,允许民众自行撤离渔阳,等局面稳定之后,再行归城。

城了民众起先并不肯撤离。或者说,不愿相信。

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在谈论此事的民众。

渐渐的,不知哪家哪户,开始携着家什从南城门出城。

恐慌气氛便开始蔓延,越拉越多的民众相继离开。

小乔坐在疾行的马车中,沿着驰道往范阳去的时候,道路的两边,到处都已是被马车抛在身后的和她去往同个方向的民众了。或拖家带口、或推着独轮车,或步行,做母亲的背着孩子,做儿子的搀扶老母,从北至南,远远望去,两道人流,犹如长龙般连绵不绝。

小乔和朱氏同坐在一辆马车里,春娘抱着腓腓在旁,其余同行的仆妇侍女,坐在另辆车中。

朱氏从城里出来后,便一句话也没有说,神色呆滞,就连腓腓也似感觉到了周围大人的凝重气氛,一反平常的娇态,乖乖地被春娘抱着,不吵也不闹。

路上走了两天,第三天,马车终于抵达范阳,被范阳令迎入城,安置好后,小乔在床上哄睡了腓腓,沉吟着时,忽一个仆妇急急忙忙跑了过来,说夫人情绪忽然失控,自己这些人安抚不住,求小乔过去看看。

小乔让春娘看着腓腓,自己匆匆过去,见朱氏在房里走来走去,嘴里不但念叨:“灵位!灵位!我竟忘了将夫君和伦儿的灵位一并带出!我的罪过!我的罪过!”

这几天在路上,她的精神便不大好,此刻脸色更是苍白,额头不住地滚下汗滴,抖着嘴唇,模样难看极了。

一看到小乔,立刻扑了过来,紧紧地捉住她的胳膊:“你公公和你大伯的灵位还没带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手劲极大,掐的小乔胳膊发疼。

小乔挣脱开:“祖母说过,渔阳会无事!婆母还是安心留下好生等着,不日便会有好消息!”

朱氏盯着她冷笑:“你自然不担心了!你嫁来我魏家,本就没安什么好心!渔阳破,你人都出来了,还和你有何干系?”

小乔注视着朱氏,道:“婆母,我正想来和你说一声,我是要回去的。”

朱氏一愣。

“祖母年迈,如今身体也欠佳,不能让她一人留在渔阳。只是那日我若坚持,祖母必不应允,是以我先送腓腓到此。你们在这边安顿下来,我今日便返回。”

朱氏嘴巴微微张了张。

“婆母一路辛苦,没睡一个安稳觉,既到了这里,且好生歇息吧,勿再胡思乱想!放心,公公和大伯的灵位必定无虞!”

小乔吩咐仆妇好生服侍朱氏。

她如今也才不过十七岁而已,容颜里尚带着几分少女娇稚。

只是此刻,无论是说话的语气,抑或目光里透出的毅色,却带着令人不容置疑的一种力道。

不但近旁几个仆妇,便是朱氏,竟也说不出个半个不字。

只定定地望着她转身而去的背影,神色灰败,颓丧无比。

……

魏俨带来的消息是确切的。

方两日,匈奴三十万骑兵,越过边河,直扑云中白登上谷三地。

尽管守将已竭尽全力,但乌维势在必得,出动了全部精锐,骑兵声势浩大,带着惊人的破坏力量,在多点坚守数日后,云中白登民众都撤退的差不多了,徐夫人做出了主动放弃云中白登的决定。

调集全部力量,死守直通渔阳的防线上谷。

上谷城外,每隔二十里,设一道防线,深挖战壕,下插锐矛,用以阻挡匈奴骑兵的汹汹来势,尽量将马战转为对魏家军士更有利的近身肉搏之战。

这样的防线,一共设了三道。

每一道防线,必须要拖住匈奴至少一日。

匈奴应也是存了攻下渔阳的打算,一开始,就以上谷为重点攻克目标,对这里发动了凌厉的攻势。

一开战,徐夫人便离渔阳,亲自赶赴到边城,为奋勇作战的将士鼓舞士气。

但毕竟年纪大了,又一路颠沛,从云中赶到白登,随后去往上谷的途中,病倒了。

接连三天,徐夫人带病,坚持上阵,亲自为守护防线的将士击鼓助威。

守军在徐夫人的激励之下,打退了匈奴一波又一波的疯狂进攻。

原本预定的三日防线,竟整整坚持了五日。

到了第六天,才终于退守入了城池。

当日,面对匈奴的攻城之战,徐夫人依旧亲自于将士同上城墙,击鼓助威。

但是下城墙的时候,徐夫人终于还是倒了下去。

她本就年迈,之前身体欠佳,连日来思虑过甚,如今体力又透支的到了极限的地步,一倒下去,病势便沉重无比。

总领此次保卫战的雷炎,虽想隐瞒,但徐夫人倒下了的消息,还是在守军里迅速地蔓延了开来。

匈奴三十万骑兵,不分日夜,攻势如此一*如潮水而来,阵仗何等的浩大,便称雷霆也不为过。

在君侯主力大军尚未回归的情况之下,如今的战斗目标,虽是力求防住匈奴攻势,等待援军的到来。

但三十万匈奴围城,压力何其之大。

魏家军士之所以能坚持到此刻,靠的全是一个信念。

徐夫人便如他们的主心骨。她突然倒了下去,今日没有现身,守军的士气,多少受到了些影响。

接着,又有消息传来,匈奴左贤王太子乌维,亲自赶来上谷督阵,以千骑长万两金来作为攻下渔阳的悬赏。

匈奴人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上谷北城门外,狼旗遍野,遮天蔽日,攻防战斗的间隙,魏家军士面带凝重的疲色,听到匈奴人整齐的铁甲振歌之声,隐隐随风传入城内。

……

徐夫人苏醒了过来,慢慢睁开眼睛,仿佛听到了城墙上的震天厮杀之声,挣扎着起身。

被钟媪阻止。

“战况如何了?我须得亲自过去!你莫拦我!”

“女君来了!”

即便一向沉稳如钟媪,此刻也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声音微微发颤。

“老夫人放心,女君带来了一面老君侯当年的战旗,她已代替老夫人,去为军士鼓气,激励奋战了!”

……

匈奴人稍事整歇,又发动了新一波的攻击。

从昨夜开始,攻城战就没有停止过。

匈奴人的目标,就是在魏劭回兵之前拿下渔阳。

雷炎杀的双目赤红,已经记不清,他统领着这群将士,到底打退过多少次的匈奴人进攻了。

箭矢如雨,石炮纷飞,城墙之下,尸体堆的越来越高,匈奴人的呼啸之声如在耳畔,随着天色渐两,一张张染血的兴奋面容也能够看的一清二楚了。

他渐渐感到隐忧。

作为此次保卫战的统领,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士气对于打退敌人的进攻,是何等的重要。

稍有气馁,防线就有可能被撕开一道口子。

一旦破了口子,接下来发生的事,谁也难保了。

便在这时候,城墙身后的那座高台之上,从昨日起便开始陷入沉寂的那面战鼓,忽然再次被催擂了。

鼓声隆隆,如雷奔行,如云翻卷,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际。

在这犹从天而降的烈火轰雷声中,魏家军士转过一张张染满了尘泥和血痕的疲倦的脸,他们惊奇无比地看到,徐夫人曾站立过的那块地方,如今再次多了一个人。

女君竟然现身了!

他们年轻而美丽的女君,身穿徐夫人的甲衣,接替了徐夫人,继续和他们一道保卫城池,保卫渔阳!

在她的身畔,一面簇新的黑色大旗,随风猎猎而扬。

旗帜正中,绣了一只金色的虎头,獠牙虎视,宛若宣威耀武,慑人魂魄。

“魏家军士们听着,四十年前,你们君侯的祖父,就是打着这面虎旗,从单于的手里夺回了被占的河套,令匈奴人至今再不敢南下牧马!而今匈奴人却想玷辱它的荣耀,你们能答应吗?援兵很快就到,你们的君侯,也即将引兵归来!他需要你们再坚持下去!我以魏氏女君的名义和你们歃誓,我必坚守在此,与你们战到打退匈奴的最后一刻!”

女君随着战鼓而来的声音,仿佛压过了城墙之下的喧嚣。

“不答应!”

“不答应!”

军士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热血沸腾,纷纷怒声呐喊,吼声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