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外昭告霍子陵的死讯前,在慕容曜的陪同下,我前往汾关将军府送霍子陵最后一程。
而此时距离霍子陵去日,已经整整三天,汾关里里外外依旧如常,甚至能感受到当下一股喜悦在乡民中无声传递着。
是啊,毕竟一场浩劫消弭于无形,黎民百姓们不用受战火荼毒,不用面对骨肉分离,家园被毁的凄惨厄难,谁人不高兴呢?
霍子陵的尸首秘不发丧,其实深入探究,是有原因的。作为南境百姓心中的铜墙铁壁,震慑南夷已久的神勇悍将,若在不确定南夷退意前暴露出霍子陵的死讯,其结果,恐怕是翼德王不会这般吃瘪的善罢甘休,如丧家犬般班师回朝。
“李娘子。”
当身为曾经霍子陵左膀右臂的林茂,迎住我们时,他口中对我的称谓,却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我察觉到异样,同样,慕容曜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而林茂的反应,此时却是出奇的平淡,边引着我们朝灵堂走,一边说到:“陵儿的心思,做师父的多少清楚些;如今他人走了,南境也如愿安宁下来,老夫也不想多生枝节,让他走得不安生。”
“林师傅——”
懂了他的暗喻,我忽然有些酸涩在喉。
“娘子不必多言,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陵儿性子虽木讷,可看人的眼光从来不差,经此一役,老夫也是由衷钦佩娘子的为人心胸。”
沉默不过片刻,林茂已经领着我们到达灵堂正入口,他忽俯下身向我们行上鞠躬礼,并诚挚地邀请上我们。
“客到,迎!”
他的声音坚韧且透着凄凉,印象中那个博学多才,城府甚深的林茂,此时冠上霍氏家属身份,忽然人苍老了许多。
他礼毕抬头再望上我时,一双皱纹满步的双眼中,已经隐隐见了泪光涌动,却依旧保持着人前该有的谦和之态。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走进灵堂内,最先让人感到心酸的,不是霍子陵这灵堂如何冷清,而是那位披麻戴孝,跪在化纸钱火盆边,那孝衣妇人怀里婴孩那一阵阵不止的哭啼声。
那妇人见我入灵堂,礼数周正地朝我行了迎拜礼,而我,豁然间也明白了这妇人和那婴孩的身份。
一个是霍子陵的结发妻子程文英,另一个,是他刚出世不久,嗷嗷待哺的幼儿。
心起大惶恐间,幸好慕容曜出手及时暗止,这才没让我在对人面前露出马脚来。
三叩拜,为霍子陵上了柱清香后,我依依不舍的目光从棺椁处收回,朝着她们母子歉意深深地致上安慰。
“夫人节哀顺变。”
“多谢二位深情厚谊,前来送我家夫郎最后一程,文英感激不尽。”
说着,程文英抱着孩子,又朝我们二人行来一记跪谢大礼,心余不安间,我忙将人扶住。
“使不得霍夫人,快快请起!”
礼数一推一拒间,被她怀里啼哭不止的婴孩吸引住,我忙关切到:“孩子哭得好厉害,是不是饿了?”
“乳母才喂过,不知怎么的,一上他父亲的灵堂,他就哭个不止——”
说到心酸之处,程文英也是眼中酸泪翻涌,急忙把别过头规避失态。
“夫人,能让我抱一抱这孩子吗?”
心绪不宁间,我也不知这个要求是不是过于强人所难,但还好的是,缓过情绪起伏的程文英当着我的点头,并将怀抱的孩子递到了我跟前。
小心翼翼地将这孩子抱了过来,熟稔在心的架势,搂着孩子摇了摇,逗了逗,拍了拍,怀中这个小小的婴孩居然神奇地止住了哭啼。
看着在我怀中抿着小嘴,浅浅露着笑容的婴孩,我亦是喜从心来:“估计刚才夫人抱孩子的姿势不对,憋住了这孩子,故才一直哭。”
“文英初为人母,经验不足,亏得夫人出手相帮,这孩子才肯在他父亲灵前消停下来,不至于太让人看笑话;看夫人抱孩子驾熟就轻的样子,应该也是做了母亲的人吧?”
“嗯,我有两个孩子了。”
再次逗了逗怀中渐渐乖巧的婴孩,我问到程文英:“对了霍夫人,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多大了?”
“男孩,尚未足月。”
“未足月?那夫人您——”
这问话间,一想到程文英尚在月子中,不仅饱受丧夫之痛,还不顾身子元气未复,千里迢迢地从上京赶到汾关来为霍子陵料理后事,我顿时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无地自容,且极度厚颜无耻。
程文英凑近了些,食指轻轻抚摸着孩子嫩嫩的脸蛋,淡然地说到:“夫郎为国鞠躬尽瘁,战死沙场,保得南境安乐祥和,我这个做妻子的只觉得无比引以为豪,半点不觉得辛苦。唯一遗憾的是,这孩子福薄,无缘与将军一聚,让将军亲口为他赐名。”
说着,程文英眼泪潸潸而落。
“苦了夫人您。”
也不知如何接话开解,我强忍着躁动的心,将怀中孩子归还给程文英。
伤害是会蔓延扩大的,就像现下程文英这对孤苦无依的母子,丧夫丧父之痛会一直在他们的生命里延续,并永无弥补之法。
不知道她母子知晓我的真实身份后,还能如此客气有加地对待我吗?想一想,都觉得后怕无穷,何况是说出口,求得一番宽恕,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此时,慕容曜还礼相敬,将冷场续上:“霍将军忠肝义胆,义薄云天,虽不幸英年早逝,但他的英勇事迹将永留南境百姓心中,名垂青史。请霍夫人务必节哀,并化悲痛为力量,好生抚育霍将军遗孤,为霍家为大历再培养出一个保家卫国的好儿郎来。”
“谢谢公子劝慰,文英一定竭尽所能将幼子抚育成才,不负他父亲在天英烈之魂。”
“眼下霍将军身后诸多琐事需夫人费心操劳,我夫妇二人便不再多叨扰,诚愿夫人节哀,伤心不扰。就此别过。”
说着,慕容曜拍拍怅然若失的我,轻声提醒到:“淳元,我们走吧。”
“二位请稍留步!”
浑浑噩噩地跟着慕容曜迈出一步,不想此时程文英,忽然急唤到我们,阻了我们的去意。
程文英抱着孩子急绕到我正前方,问到:“文英斗胆一问,夫人闺名淳元?”
一瞬间,心被这股冒昧之问急冻住,荒态满面难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