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沉,烛莹莹。
沉浸在大堆史料典籍中,枯燥的记叙方式,而冗繁生涩的文字,非但没有将我陷入困倦,反而脑中绷着的弦越来越紧。
我此时心中紧张的来源,却与典籍中记载的“重瞳”二字,息息相关着。
重瞳,浅显字面而谈,是指人一只眼睛里有着两个瞳孔。
从医者的角度分析,这是一种身体机能变异后产生的病症。药王经中有记载:一眼二瞳者,万千中无一,乃稀见难症;瞳多形似双日互吞,稀中之稀,亦有日月互拥之貌。患者多畏光趋暗,视力异于常人;视通脑元,倍耗无益,易致失明。
从上而论,也就是说重瞳是种极罕见的眼病,病因发自母胎时期,原因不详且不可治愈。
但放在相学上看,重瞳却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多了浓厚的神秘色彩。
在许多史料相学典籍中,撰着者多认为重瞳是一种天赐吉相,象征着吉利和富贵,而往往有此等面相之人,在世人文笔神话后,成为了帝王出世的另一种征兆。
史料上记载可考的重瞳之貌帝王,共有七人,分别是:仓颉、虞舜、重耳、项羽、吕光、高洋、李煜。
仓颉,因创造了文字,成为了黄帝时代备受世人敬仰的大圣人,大智者。
虞舜,三皇五帝之一,因其博大心怀和才能,得尧帝禅让得天下,成就辉煌一时的古文明。
晋文公,春秋五霸之一,谦而好学,善交贤能智士。后受迫害离开晋国,游历诸侯列国,漂泊19年后终复国,杀怀公而立。对内,拔擢贤能,安民乐业;对外,联秦合齐,保宋制郑,尊王攘楚,开创晋国长达百年的霸业。
又或是项羽,楚汉之争,旷古绝今的西楚霸王,万古英雄叹息的一代枭雄;又或是吕光,十六国时期横扫西域的后凉国王;又或是高洋,北齐开疆辟土的先功者;又或是李煜,五代十国时南唐后主,虽是个亡国之君,但一生传奇亦是为后世人津津乐道。
综上,从另一个角度讲,拥有这等异人之貌,都预示着天下格局将出现大变动;尤其于当世执权者而言,这等异类人物的出现,非吉即凶。
瑾瑜公子身怀重瞳之貌,多年来不肯以真面貌示人,且种种迹象显示,他似乎与北燕皇室间有着极微妙的关联,难道他是为了避祸而故意掩藏自己的奇异之貌?
我能肯定自己猜测方向不假,然具体他和北燕皇室有着何种纠葛,却始终如雾里看花,不得通透。
“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发奋图强,抱着一堆死气沉沉的典籍,长夜不思眠?”
正揣测得出神之际,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从灯下探来,取走了我案桌上的史典。
惊心间,执书而观的瑾瑜公子目光锐利,以一目十行的速度将展开页上的内容过了遍,忽然先前悠然自得的面色在灯光映照下,多了几分暗沉。
缺心眼病不是时时犯,我自然瞧得出他的不自然在哪儿,趁局势尚未恶化前,我忙夺走了瑾瑜公子手里的典籍。
哈哈哈干笑了阵,我把手中典籍塞夹在一大堆乱书丛中掩藏,说到:“原来已经这么晚了?记性跟狗啃了似的,老记不住事儿!我这就立马回屋,免得明早起不来,耽误了大家的行程。不早了,公子您也早些回屋休息吧。”
点头哈腰的门面功夫做得极粗糙,想着能糊弄过尴尬便糊弄过去;脚步不过朝藏书阁靠了两三步,转过身欲大步开跑,不想背后传来一声冷幽幽的话。
“这样的我,让人很不自在吧?!”
瞬间,脑勺像是被木棍狠敲了一记,我愣愣地站在原地,木头的半个声都吭不出来。
他在背后幽幽地续道:“我本以为,一切铺垫做得够顺其自然,然不想这一步我还是跨得太仓促,太着急。世人的戒心,终还是容不下一个不祥之人的孤独,顶多只配零星的怜悯罢了,却永远不能融为同类。”
他的话,似苛责,似怨怪,似失望,又似孤独,来来回回冲击在我五味陈杂的心间,倏地却逼出了个清明。
我反道:“不祥之人的界定点在哪儿,公子口中所谓的同类界定点又在哪儿?这些标准衡量,你似乎认为是别人给您设定的,可在君惜理解起来,却是你敏感心性下,自己给自己设下的狭隘局限。”
转过身,化去先前尴尬的我,从容淡定地看着他片刻,又说到:“我没有资格来评论你心中的孤独,你心中的怨与恨,因为没有亲身经历过的感同身受,都是或多或少显得多余的同情。毕竟,我没有公子的重瞳之症,也永远体会不到它给你带来的困扰和烦恼。”
当下,尴尬在随无声蔓延,然我却分毫不觉这气氛有多难破解,淡然地耸耸肩,笑了笑,便是一副轻松自如在面。
我道:“您想想,若是公子有我这般愚笨的同类,那不是拉低了你的睿智?在我心里,公子从来都和同情二字沾不上边的;即便得知你患有重瞳之症,对于我而言,也最多是种惊讶,惊讶着原来老天爷也是公平的,从不会让太过完美无缺的人存在于世间上。至于什么‘不详之人’说词,我这个惹祸精和公子您比起来,才更配这‘不详’二字吧;别人如何看待您,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您就是我的救星,即便是我闯出天大的祸事来,您依旧有办法摆平。”
“你这是在安慰我?”
冷脸中裂生出一股柔色,让他满身戒备有了破绽。
“安慰太以偏概全,我更倾向于,咱们是能敞开心说说真心话的朋友。”
扣扣脑门,我亦对这样的说法起了矛盾:“也不对,公子您就像是神坛间走出来的神仙,平日把我等凡人的倾述听腻了,偶尔也忍不住下凡一遭,游戏人间和我们一道混着闹。可神仙就是神仙,哪能跟凡人做朋友,咱们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
“什么胡糟糟的比喻。”
见他笑了,我心中底气更足:“比喻恰不恰当没关系,关键是公子懂了我想话里想表达的意思,那就足够了。公子就是公子,我师父就是师父,不会因为一只眼睛有异于常人,他在我心中的定位就有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