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弘大师失魂落魄间,他座下弟子倒是眼明手快,对上号,立马从卜牖上请下签文。
因觉有异,未等大师傅递予显弘,我把这支求来的佛签截下,先睹为快。
佛签一展,只见签文这样写到:
(虚浮生)
凰去凰来炎满身,
焰烧幻梦虚浮生。
夙业如种依火生,
生叶繁根更衍莲。
莲生天怒不可亵,
无奈屠狗恋焚花。
因就果成终不害,
悲铸慈心憾余生。
心中亦有三分解,惊感自己求了支下凶签,不想余光下行至佛签末尾,却见赫然着撰着:
上上吉!!
我倏地面起惊澜,慌声求助到旁边神魂未回的显弘大师:“大师,这支签何解?!”
“娘娘恕罪,这签老衲解不了!”
惊然回神际,显弘顺势夺走我手中佛签,忙双手合十,拢签跪在佛祖金身前忏悔。
“不破我佛显真训要,浅窥三千因果而妄愚度世人,竟乱我真门大道循环!罪过,罪过!”
德高望重的显弘大师,在世人眼中乃集睿智、沉静、庄重于一体的真佛化身;可如今面对手中小小佛签他却一反常态,委实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我缓了口急气,依然坚持:“大师,佛祖亦有割肉喂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慈心;您乃得道高僧,难道因忌惮因果循环,便放弃我佛普渡慈航的大宏愿?恳请大师渡我愚昧,解我命里吉凶。”
佛前三叩,显弘在弟子的搀扶下,颤颤微微地立起身。
“吉凶已定,无为是果,再深究也是枉然。”
恍恍一语,显弘大师手中佛珠经过108颗捻拨,似乎从苦海轮回中超脱,神色间亦有了平静。
“非贫僧不渡,然今大业果已成,只待各中甘苦降世于业因人。娘娘可知,您刚所求的这支‘虚浮生’,乃非普通运签,而是真光寺中封存两百余年的一支禁签。”
“禁签?”
不等我问出口,早已按捺不住的霍胜男出声,疑急询上显弘。
“大师不是说此签被封存两百多年,怎么今日会被皇后娘娘求得。这——大师,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郡主有所不知。真光寺的签,每日是从浮屠阁中上万签文中随机抽取八十一支;每日卯时,浮屠阁中机关启动循环,佛手垂甘霖露八十一滴,若露灭天缘明灯火,此灯对应的佛签便会被选出浮屠阁,作为有缘香客求取之用。”
显弘低头,看着掌心中那支佛签,亦是惆怅万千。
“然对应‘虚浮生’的天缘明灯,二百多年来,一直供奉在阁中伽蓝佛手上,长明不灭,从未列入浮屠阁随机选签之列中。却不想今日,无故出现在这签筒中被皇后娘娘求中,实乃——”
心无畏鬼神,然天地玄机奥妙,我亦是有谨慎。
我问道:“先前见这佛签警语虽言辞凶险,却被列入上上吉照,大师这是何故?”
显弘一叹,眉头深锁:“虚浮生,不仅是支上上签,更是万中无一的贵命之签。此签自真光寺建寺以来便存在,这三百年人世变幻,仅有一人求中它。”
我惊问到:“何人求得此签?”
显弘道:“前朝大周开国圣贤,武御天德,智睿双馨的德惠皇后。”
说着,显弘大师执起手中佛签,在佛案长明灯上一沾,虚浮生的签文顿时然成团熊熊烈火。
然我浑噩未消间,那团火焰燃尽天机,落地成灰。
再奉佛敬,显弘拜别道:“娘娘,贫僧非你命里引渡人,无能释疑;且道强缘亦无缘,你我命缘,还是就此作罢。”
“显弘大师!”
愣了半响的我,忽激动一唤欲阻留去人,不想他回头佛慈一笑,把我的手生生僵在半道上。
他道:“一明般若生,一愚般若绝,心有明灯照,无惧前路黑。皇后娘娘多保重,愿他日相逢有期。”
缘尽,显弘大师携弟子乘殿中梵音而去,远离背影间不留丝毫眷恋。
佛音未改心已愁。
正神魂不定间,霍胜男翩然上前,一把圈揽住我的肩:“佛家总云不可说。既然是未知事,何需把明日苦今日愁?放宽心些。”
我抬起头,满眼掩不住的迷惘:“求个心安,未求仁得仁间,反求个心乱。或许我就不该来真光寺。”
拍拍我的肩,霍胜男笑如皎月明:“世上不该的事情千千万,奈何只有脚下只有一条人生路可走,想再多亦是无解。走吧淳元,既佛门讨无路,自觅归去船。”
点点头,搁下一袋香油钱,我便随霍胜男一道出了广德殿。
去意已决,然故人缱绻之情难舍,说说谈谈间遂绕了些远路,不知不觉来到真光寺千佛塔附近。
正询问着霍胜男些渝州当下局势,不想前路忽窜出一路人,横竖不让地挡住了我和霍胜男的同游路。
霍子陵倒是反应快,忙抱拳施礼道:“末将参见端惠公主,公主金安。”
我和霍胜男对目一分,转头便见挡在前头的容玉意,一张傲颜带着几分讥嘲,冷冷地反观着我们俩。
摆了摆手,免了霍子陵的问安,她倒把话头引到我身上:“我说寺外怎么布了如此多眼线,原来是皇嫂凤驾亲临真光寺。哟,皇嫂排场不小啊,身边作陪的这不是端庆郡主吗?”
“公主金安。”
霍胜男从简福身致礼,笑盛如花:“作陪不过偶遇使然,倒不想今日端庆一时兴起求佛问吉,先遇上皇后娘娘不说,此时又巧逢公主您,看来真光寺真是个有灵的地儿。”
容玉意嘴角弯弯,不屑更胜先前:“的确是个灵气之地,只不过灵验间,不知是遇得是缘是孽?一会见了显弘大师,我定得问上一问,免得沾了不必要的晦气。”
我尔尔一笑,未接话,只是低头翻玩起指甲,等待这碍眼之人自动消失。
然我还是小看了容玉意的脾气,黏住了,就非得分个高低不可:“皇嫂冷笑什么?”
我道:“我这性子素来冷,且又在佛前求了个不如意,自然阴阳怪气了些。公主不是要访显弘大师指点迷津?那得行动快点,迟了,怕是大师又得云游四方去,解不了你一身晦气。”
不得不说,真光寺真是块佛门宝地儿,话刚落,廊道另一头就气喘吁吁地跑来个小师傅。
小师傅一挥汗,急道:“家师让小僧转告公主殿下,今日结缘已满,不再见客,望公主殿下多多见谅,勿在寺内空等。”
容玉意立马见怒:“混账东西,居然跟本公主摆起高架子!”
我背身咬指轻笑,顺势朝霍胜男打个眼色,示意速速离去。
“你站住!”
脚还未抬起,背后就响起来势汹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