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被迫踏出玲珑阁,我才知自己一直困在个金镶玉嵌的牢笼中。
容舒玄说,知我喜欢梅的高洁,所以在这里,到处遍植成片梅树,不栖一棵野花杂草。
容舒玄说,晓我喜爱天下奇闻异事,所以在东面阁台,日日都会有来自天南地北的名嘴名角,在那无一人观摩的戏台上评书从早到晚。
容舒玄又说,记得我曾拿着古籍缠他什么是琅嬛福地,神仙居所,所以这里才有了那金镶玉砌而成“琅嬛塔阁”,豢养着无数奇珍异兽,奇花异草供人赏玩间,还典藏着令世人无限心动的财宝。
他口中的云云,左耳入,右耳出,换不得我半点悦色。
坐在碧玉潭边,五六只丹顶鹤不惧人地在我旁边翩翩起舞,嬉戏斗傲;低下头,我捞起那潭水中的银光粼粼定睛一看,满手皆是上好的东珠。
容舒玄仍自顾自地向我介绍到这“荣华苑”中的一切,他口中的金池,玉汤,琴阁,书楼,画舫,娓娓道来间,极尽炫耀之意。
如扬散鱼食般恣意,我把手中那把东珠抛回了碧玉潭中,不咸不淡地打断到他:“你如今这手笔,全然不输当年汉武帝。难不成你想金屋藏娇?”
“为博红颜一笑,再多金银,孤亦当作粪土般不惜。”
我哼哼在唇,面露不屑:“的确符合你爱派头的性子,不过你如此挥霍无度,顾老贼没一两句为难?”
他傲娇而笑:“到底是玩物丧志好遮掩。孤在他面前表现得越纨绔,越荒唐,老贼就越放心。”
“噢,原来你耍得是暗度陈仓的招数。看样子,你这些年也不是白白忍气吞声,暗中掏空了不少顾老贼。”
容舒玄躬下身子,手指如抚摸小猫般挑弄着我的脸颊:“可不是。不然孤这个在你眼中的‘傀儡皇帝’,怎么拿得出十万黄金万里寻妻呢。”
见气氛多有腻歪,我横着脸把他的手挥开:“我面前倒是有个傻子,钱多得没处使,把我个空壳子弄回来当摆设。”
“你可不是什么摆设。”
像是得了什么稀罕的香,他染指过我的手指在鼻息间一嗅,笑得风流:“孤的梓潼,用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形容分毫不过分,就你这张勾得人神魂欲动的脸,不知让多少人拜倒在你的石榴裙,怎么会是个空壳子呢。”
笑不过半刻,容舒玄忽然阴了下来:“远的不说,就拿现下把持北燕大半壁江山的宋衍而言,他可比孤更下得血本。”
我忽眉头一拧:“你什么意思?少借口挖苦我,有话明说。”
“孤哪里是挖苦,而是事实。你表兄宋衍不知从哪里得了风声,知晓你在我手上,竟然派使臣来大历和谈,不日使团将抵达上京。不过宋衍开出的条件还真不赖,想用北燕云州八郡换个美人归。只可惜啊,孤现下宝贝着你呢。”
这突来的消息,震得我跟扎进冰窟窿般寒。
容舒玄是该得意,他那区区十万黄金与云州八郡相比,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而在这个进退两难的关口,一旦坐实这等丧权辱国的买卖,我必定成为北燕万民唾骂的祸水。
乱间,我定气道:“宋衍这乱臣贼子虽能一手遮天,可也不是万事随心所欲的,况且坐镇北燕延寿宫太皇太后,可不是像表面吃素那般好惹的!”
“那老虔婆?”
反问间,容舒玄笑得张狂。
“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慕容轩假承天命,自封为帝,宋衍替他张罗间自然要考虑到名正言顺,堵住天下幽幽之口;此时若拿出云州八郡出来荒唐祸国,怕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是啊,他们之前是费力想撬开那老虔婆的金口,得个名正言顺;但可惜的是,人都在棺材板里凉透了,也不见那老虔婆诈尸出来阻一阻。”
“你,你说什么?!”
直觉脑顶一阵闷雷炸开,我人止不住瑟瑟发抖。
容舒玄面上蜜笑满溢:“是真听不懂,还是不敢信?孤不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慕容曜那昔日靠山盛氏,五日前就一命呜呼归了西,听说还是被慕容轩活活逼死的。这下,北燕算是彻头彻尾地乱了。”
此时脑子里嗡嗡作响,我头不停地左顾右盼着,却找不到半分焦点定下神魂来;这感觉,不比天塌了差。
“你慌什么?孤还在,天塌不了的。”
说着,容舒玄忽然蹲下身,双手紧缚住我见慌的脸,强逼着我和他对视在一块。
“孤知道,之前对你李家满门亏欠甚多,所以孤此时亦不会计较你和慕容曜间那些荒唐。樾棠,孤今生今世心中认定的女人,从来只有你一个;你我生别三年,都有各自的成长,以你的聪慧,难道看不出今时今日这天下只有孤一人护得住你?别再跟孤闹小性子了,好不好,孤今后会好好弥补你,给你想要的一切。”
“容舒玄,你想趁虚而入?!”
他的甜言蜜语,对我而言倒是最好的提神药,我当即将容舒玄推开。
“我是北燕的皇贵妃,幼子乃北燕储君,虽说如今不如皇后尊贵,但你不要忘了母凭子贵的道理,将来我儿继承大统,我这个生母就是北燕太后,要你在这儿假惺惺施舍什么恩宠?!放在大好未来不要做你个小小的妃,那才是自掉身价的蠢!”
“你还没醒?!”
太阳穴青筋浮现,容舒玄一把箍住我,强势而来。
“现下的北燕,根本没你的未来!慕容曜现下就是条丧家之犬,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哪里还有心思在意你的生死?!北燕如今内乱,南夷在边境虎视眈眈,若孤再趁机落井下石一把,你猜慕容曜招架住与否?!樾棠,你别逼孤把事情做绝!”
“你不敢。”
讥讽随笑染开,我说得条理清晰。
“北燕乱则乱,但若有个什么差池,比邻大历必受牵连之祸!连顾老贼这等乱臣贼子都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不敢多造次边境,你这个扛着大历兴亡重责的天子,敢因为一时意气,把江山社稷毁在一个女人身上?容舒玄我太了解你了,你太计较得失,所以我吃定你不敢此时发难!”
“那可不见得!”
如戳中他的痛处,容舒玄稍有收敛威势。
“孤当下是不敢把北燕如何,但不见得容得下慕容曜。要知道,孤眼里的慕容轩和宋衍,一样有把持得住北燕大局的可能;当下局势,于孤而言不过换个盟友而已,还能趁机壮大我大历势力,两头不吃亏!”
“所以,现下的一切都是对牛弹琴。我们本就是两路人,即使算计再多,也没可能再走到一起。”
我只感此生,未见过这般镇定,这般清醒。
“话别说得太满,容舒玄。人生本是处处是豪赌,我信我夫君镇得住这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