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九,文武垂道,问贤奉天台,黄裱御书焚告上苍,立我幼儿慕容玉麒为北燕储君太子。
时隔半月,芳华苑再沐皇恩,慕容耀当百官之上,亲授金鸾宝印,玉卷聆书,彰我德行贤孝,立后庭三千典范。
昔日封字“淳”未变,晋六妃之首贵妃,赐居紫寰殿。
如今我位居六宫妃首,且膝下幼子为当朝储君,眼下除了延寿宫吃斋礼佛的太皇太后,和后位悬空的中宫外,我俨然已是这北燕后宫中最尊贵,最有权势的女人。
其实我心里清楚,以慕容曜现下实权未稳的状况,强压众议为我们母子筹谋将来已实属不易;而在这多事之秋,现今代掌六宫行使后权间,我自然是处处谨慎,事事低调。
只是这一脚荣华路踏上去,我未见坦途上多少风光迤逦,翻天祸乱便直洗整个燕都而来。
宋衍反了!!
所谓出师有名,宋衍的不臣之心可谓是包装得极其精致。
仗着手里一份真假难辨的先帝遗诏,四处散播当今圣上非先帝亲生子的流言,并以“保宗肃源”为由,拥立先皇次子恒王为帝,率三万精兵将燕都皇城围成铁桶,意欲逼宫。
眼下燕都皇城虽守得住一时,但禁宫三千羽林卫对抗三万精兵,捉襟见肘之势可见一斑。
为争取班师援军时间,慕容曜不顾天子之尊,亲上城楼督战与众护卫共同御敌;一天一夜下来,伤亡噩耗不断在后宫之内弥散,搅得内宫众人草木皆兵,人心惶惶。
“主子,大事不好!”
风露立中宵,忽听到背后这一声,久侵风露的我,还是抵不住那股鬼魅涌起的钻心之寒,抖如糠筛。
几度平息,我发僵的嘴里逼出句忐忑:“前,前方战事如何?”
大手一抹血污,半跪跟前的玄冥禀报到:“卯时盛世子率五千援兵从华光门发起突围,皇上为接应世子,亲自带三百羽林卫死士出城迎战;谁知叛军狡诈,早在枫林市口设三千强弩暗伏。寡不敌众间,皇上,皇上他不幸中箭——”
中箭?!
阵阵眩晕灌脑而来,双脚无力软坠间,玄冥眼疾手快地搀住我。
“不是的,属下该死,让主子担惊受怕!贵妃娘娘莫急,皇上虽突围中箭,但未伤及要害;且盛世子营救及时,此时皇上已随护军安全撤离燕都范围。眼下援军部分人马正在内宫内护保太皇太后、太子等出宫避难,皇上去时担心贵妃娘娘安危,特命属下前来接应您出宫。请贵妃娘娘速做决断!”
神魂像在生死间游走了番般,恍然明白虽大势已去,可什么比得上性命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慕容曜好好活着就是希望。
“好,本宫回殿中简单收拾一二,便随你出宫!”
可不过前脚功夫,后脚延寿宫的单嬷嬷带着大批内侍将我紫寰殿堵住。
“李氏接旨。”
大乱在前,众人护拥的单嬷嬷威严盛盛。
“奉太皇太后口谕,李氏族兄谋逆犯上,动摇国本,祸乱社稷,特赐李氏白绫三丈自行了断,以振作前方将士士气,安抚英烈亡魂。李氏,接旨谢恩吧。”
当即,只觉后脑勺被什么重重一击,我晃荡朝后连退了好几步,又定住了神魂。
“你,你们竟敢落井下石!”
“落井下石?李氏,你这话恰恰相反,眼下燕都之乱,正是你亲族太忘恩负义!太皇太后也是追悔莫及,若不是当初一念之仁留下你这祸患,今日皇上也不会落到如此众叛亲离的田地。李氏,若你有半点感恩之心,就速速就刑,一死谢天下。”
“我若不呢?”
自己的性命,怎肯因他人一句话而夺生杀大权。
“那就是不识大体,有负圣恩。”
拽起漆盘中的白绫,单嬷嬷老练在手中结出个死扣,朝我一步步逼来。
“不用等了,你是等不到盛世子的援军的,此时世子的人马正全力杀出光华门,护送太子公主出城。而世子一旦突围成功,这皇城用不了多少时间将被乱军攻破。您是想受尽折辱死于乱军之手,还是留下一世清白保全体面?贵妃娘娘自己选。”
单嬷嬷逼一步,我便退一步,僵持间,我紧张得额头冒冷汗!
蝼蚁尚且苟且偷生,何况是人!慌乱间,我蓦地瞥见细软包袱边的药箱,心立马定住了之前的六神无主。
人死头朝天,搏一搏!
“慢着。”
亮出手,我止住步步逼近的单嬷嬷,镇定地说到。
“如今我在劫难逃,插翅难飞间,单嬷嬷可容我自行了断,走得体面些?”
在我的目光引领下,单嬷嬷也注意到我的药箱,一观再观,忽然露出了几分诡异的笑容。
“您倒也是个聪明人,知道大势已去,早给自己备好了后路。”
我咬咬牙:“不得已为之的后路而已,人活世上谁都要个脸面,不是吗?”
对峙了片刻,见单嬷嬷没有进一步相逼的意思,我飞速地从药箱中取出一瓷瓶拽在手心间。
酝酿间,单嬷嬷见我有犹豫在面,遂问到:“是还有什么话想留?时间不多,你抓紧说,老奴一定为你带到。”
“有的。”
终于提起那口悬而未决的气,我拔下了瓷瓶上的红璎珞。
“我这条贱命,还想活个三五十载,对不住了单嬷嬷!”
话刚落,我一手拉起榻上纱被遮住自己,一手将瓶中的“赤火毒磷”朝单嬷嬷等人撒去。
这毒磷与空气接触立马自燃,我隔着纱被虽看不见是个什么惨烈状况,但耳边那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堪比地狱冤魂!
窝在纱被中,我害怕的连手抖都控制不住,而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纱被忽然被掀开,吓得我惊声而叫。
“主子,是我们!”
失控间,一个熟悉的声音飘进耳中,我虚着目探了眼来人,便见唤雪和玄冥护在我跟前,神情也是相当紧张。
我垂头喘息间,焦虑地问到:“单嬷嬷她们呢?”
“主子,这,这些焦尸是单嬷嬷?!”
玄冥骤起的话中,像是带着什么大忌讳般,激得我顿时应声而起。
定住神,最先感知到的,是那肉烧焦的焦臭味!等鼓足了勇气,我放眼望去,前方五步开外,七八具焦黑尸体躺在地上,或曲,或挣,或蜷,个个烧得面目全非,难辨谁是谁!
可还没等琢磨出个什么罪孽深重来间,一路惊呼传进我的紫寰殿,把更深的恫吓带来。
“不好,大事不好了主子!乱军人马杀入禁宫了,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