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变得无常,前一刻还有放晴迹象,这会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雪。
流觞曲水上,“温泉煮白雪”的奇异美景引得我频频驻步;一番走走停停,到齐雪阁时竟晚了半个时辰。
“美人,皇上现不在阁中。”
刘德禄恭敬提醒间,我眉心微蹙。
这人病刚见好,一大早的,又跑哪里去折腾?
正满腹揣测间,不偏不倚撞见刘德禄那偷嘴笑,我慎重问到:“人真不在?!不会是刘公公和皇上事先窜通好,想捉弄我吧?”
“美人这话冤枉的,就是给老奴十个胆儿,也不敢捉弄您啊。皇上只交代去附近透透气,又不让人跟着,老奴也没辙。”
躬身一敬,眉开眼笑的刘德禄请到:“外面雪弥路滑,寒气重,美人万金之躯还是进暖阁等吧。”
我恼不是急也不是:“这人真不让人安生!刘公公好意淳元心领了,但人现真坐不住,我去寻他算了。”
“雪天路滑,那美人自己当心些。至于皇上的去向,您不妨朝东苑梅林处寻一寻。”
“多谢刘公公指点。”
颔首一敬,我领着柳飞便朝东苑梅林方向走去。
这东苑梅林乃山庄中特有一处盛景,上千株梅树依山而栽,蜿蜒曲径直上小弥山半山腰望雪亭。
石径间梅枝遮天蔽日,带雪如琼,人行走其间,闻着馥雅沁心的梅香,踏着晶莹圣洁的梅路,映合着心中那句“梅遮幽径香自来”,别有番韵味。
醒脑的梅香,清雅的环境,渐渐淡化了我的来意,更用心去欣赏这难觅的美景。
远处,一抹人影微动,如妙笔点睛,瞬间将我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身着白底墨绣山水衣的慕容曜立在石阶边,左手间攀着一束开得正好的梅枝,右手间匕首凿砍着岔口;待梅枝与梅树主干分离,他又用匕首细细修整着,对比着,直至达到他想要的精致,才将它小心地放入竹篓中。
“采花贼。”
我闹趣地招呼了声,他回头一见我,那酝酿在俊脸上的浅笑如芳华吐蕊,甜甜的,暖暖的。
“下着雪呢,你怎么来了?”
提起竹篓麻溜朝肩后一甩,他踩着高高低低的青石阶朝我奔来。
恰逢一阵林风过境,梅林中忽然花雨大作,大概是看管了他平日金冠高束的威严神武形象,此时一头倒梳留仙结发式的慕容曜,恍如画中走出仙人,我竟一时看痴。
“怎么不上个裘领子,冷吧?我给你暖暖。”
凑上前,他倒不显生分,大手拢住我的小手不停哈气不停揉搓。
我收敛住晃动的心神,嗔怪道:“你也知道天气冷,病才刚见好,又跑出来瞎折腾什么?”
他朗笑如阳:“林子里空气怡人,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不老实。你这架势,更像是专程来踏雪寻梅的。可是遇见什么好事,让你兴致如此高?”
“瞧你这疑心的。不过是见这梅花开的好,想着你素来喜欢梅花,顺手折几枝带回去讨讨娘子欢心。”
他这话挺甜人,我暗自高兴间,忽然想到个平日里疏忽的细节:“嘿,我问你,我房里日日换新的梅花,是不是你的杰作?”
“没有,没有!我是这般清闲的人?!偶尔一回,巧合而已。”
真话还是谎话,眼神就是最好的证据。
而再想想刘德禄在齐雪阁遇见时的神态表情,十有八九是心疼着主子做了好事不留名,这才故意支我来此撞破。
我佯装生气背过身,说到:“早知道某人是有求必应,我就该试试要天上的月亮星星什么的,看他能不能给我摘来。”
他笑渐无奈:“我错了,错了行吗?是,你喜欢什么,我就在意什么;但我也不能表现得太刻意,弄得跟邀功似的。”
我假意埋汰到:“你这藏着掖着的性格,这么多年还是一点没变。”
“唤雪说梅香能有助于你夜间睡得安稳,我这做夫君,不过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你就当是惊喜吧,夫妻之道本就是互相帮衬,共同扶持;就像你现在,看似刀子嘴不饶人,可心呢软得跟块豆腐似的,大冷天还跑出来寻我,怕我身子见凉。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面对他这一套套说词,我对他挺刮目的:“以前还觉得你是个闷葫芦,今儿个我才知道自己过去看走了眼,说话一套一套的,好个能言善辩。”
“那还不是太紧张你,逼的。”
圈抱着我,他顶着我的额头,左撒娇,右闹皮的,面上的笑如溢出的泉水层出不穷;面对这个捧着怕你碎了,含着怕你化了的男人,你没法不心动。
不知哪来的底气与放肆,我稍稍踮起脚,捧着这张如今让我神魂颠倒的俊颜,就在他唇间轻嘬了一口。
“奖励,没多的了。”
从傻愣到亢奋,不过是须臾间的转变,兴奋地抱着我原地转圈,并他高喊到:“我会再接再厉!”
“别转了,停,停!呆子,我头晕!!”
“噢,噢!!我不转,就抱一会儿!”
“......”
(辰时,齐雪阁)
手里的书倒是个幌子,我余光不停地瞄着的慕容曜,看他这咋咋呼呼的傻笑何时能消停。
可等一碗苦药下肚,他还是跟擦了蜜似的,乐在其中。
我倒是压不住好奇,问到:“药不苦?”
“不苦。”
我又问:“那你不饿?”
“你一说,我真觉得有点饿了。”
“噢~”我长长的一声叹服,说到:“我还以为你这一病后练就了什么神功,能直入‘有情饮水饱’的境界。”
“高兴的事儿,想着想着,其他事情真不怎么在意了。”
我顺势提点上:“那你计划去安阳的事儿,也不在意了?”
虽然这样说事的方式方法有煞风景,但瞧瞧慕容曜这得意忘形的样子,我不得不及时给他敲敲警钟。
他喜色微微一敛,说到:“原来你知道了啊。”
我耸耸肩:“意料之中的事情。不过听口气,你似乎不怎么愿意。”
“本心讲,的确不愿意。”嬉笑不再,慕容曜又恢复成那个冷傲天子:“此次南巡,虽意在彰我天子之威,树我整肃吏治之心,但对于安阳这等王侯属地,圈闭小朝廷而言,意义已经名存实亡。且于个人而言,我极不喜欢宋衍这人。”
我收敛闹趣,正色说到:“那若我说我想去安阳,你愿不愿意借借你这天子之威,给我添添排场呢?”
“你明知宋衍这厮对你——淳元,我不是在这拈酸吃醋,而是担心!”
“我知道。你担心的是这一去,强龙难压地头蛇,恐挫你整顿吏治的锐气;但我不一样。”
“你去安阳的目的是?”
我淡淡一笑,说到:“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