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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蹲着说话,凑着一个炉火,炉火之上,浓香四溢。

倒也没有违和感。

有车辙滚过碎石子的声音,浓香的鸡汤里也夹杂了熟悉的香味。少女豁然回头,看向小院门口,惊喜叫道,“桃花醉!”

院外,提着桃花醉、拎着食盒的男子,正在小谭的带领下跨进院子,闻言,倒是笑了,“书墨这两日一个劲问我讨酒喝,说是找到了酒中知音,如此看来倒是真的。这还没进院子呢,先闻到酒香了。”

来人一身白衣,眉目间丰神俊朗,眉眼含笑却仿佛天之高海之阔。

暮颜恍然,想来这便是那安阳王爷了,刚想起身行个礼,王爷身后,一小厮推着轮椅跟了进来。

轮椅之上,男子着黑色锦缎华服,腿上一块引起极度舒适感的长毛毯子,毯子之上,骨节分明形状漂亮的手,说不清到底是毯子更白,还是手更白。

男子极美,面容俊秀绝伦,就是看惯了暮书墨对美貌多少有些免疫的暮颜都晃了晃神,只是,却也极冷。

墨色的发丝用白色玉簪紧紧束起,一丝乱发也无。消瘦苍白的脸上五官极为精致,浅灰色的眸子里仿佛藏着苍茫雪域,看过来的眼神古井无波。

只一眼,她就宛若回到六年前,那初来之时,置身那冰寒刺骨的山洞。

若说,安阳王爷是高远而缥缈的云,暮小叔是恣意而潇洒的风,那这男子,就是茫茫冰山底下,千年不化的寒冰。

她隐隐有些猜到来人了。

熠彤四大公子,厉千川高远疏阔,暮书墨潇洒恣意,谢锦辰凉薄冷漠,崔子希深沉狠辣。

此人,应当就是凉薄冷漠的大理寺卿谢锦辰。

她在这儿打量两人,暮书墨却已起了身为她介绍来人,“颜儿,这边是安阳王爷,和大理寺卿谢锦辰谢大人。”他也有疑惑,谢锦辰这厮,明面上和他素无往来,他性子本就冷,两年前腿伤之后,便更冷了,几乎不和任何人来往,如今怎么地?

暮颜含笑起身,福了福身,“民女参见安阳王爷,参见谢大人。安阳王爷谬赞,知音如何敢当,想来小叔本意可不是为了夸我,毕竟,女子好酒可不是什么美誉。”

无故躺枪的暮书墨:“……”

“哈哈哈……我看着就比暮云雪和暮云韩那俩丫头有趣得多!”厉千川笑着跨进小院,那笑意,明显比刚刚来的真实和亲切。

倒是谢锦辰,始终面无表情,他看着眼神亮亮看过来的少女,一袭浅碧色绣荷叶长裙,墨发披肩,只用了一根簪子松松地固定着。清新、随意。衣领处那一圈白色的毛皮,衬得整个小脸可爱而温软,很是漂亮的小姑娘。

只是如今已入春,帝都少女大多已换了春装,她却依旧是冬日打扮,比寻常人穿的厚实得多,微微上挑的眉眼略带笑意看过来,眼波流转间锋芒隐隐一闪。

他见过许多人,见过百态众生,于是多了几分阅人本事,只觉得这女子……看似温软,实则深而沉。

他未作言语,任由小厮推着,跟着厉千川进去。

彼时,却有小厮呆愣愣张着嘴,一溜烟跑去了老夫人的院子。谢锦辰神色不明地回头看了看院子大门口,最终什么都没说。

倒是厉千川,将食盒和桃花酒交给了听到动静从今早刚整理出来的小厨房里钻出来的沉施,含笑解释道,“来的路上遇到了锦辰,想着好久没碰个头了,便自作主张一并邀请了。三小姐莫要怪罪。”

暮颜含笑,“怎会?小叔多次提到,说是至交好友,能得二位大驾光临,今日小院蓬荜生辉。”

可不就是蓬荜生辉,刚刚跑过去的小厮别以为她没注意到,想必不一会儿,老夫人就该知道这两尊大佛来了这将军府最落魄的小院了。

她笑地意味不明,“不过就是得委屈两位大人了,这院子……着实有些简陋。”

可不就是简陋么,就快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了。

暮书墨似乎才发现一样,环顾了一圈,院子空荡荡的只有几根杂草,正厅说是正厅,却看着很是阴暗潮湿,一点儿都不亮堂,嘀咕道,“丫头,我说你这院子,少了个桌子凳子啊……小谭,去,叫上几个人,把我院子里的石桌子搬来。”

小谭本来在帮着沉施张罗碗筷,一听,脚步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堪堪稳住了,抚额,什么石桌子,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玉石好么?三爷当年还是三少爷的时候,从老太爷那软磨硬泡抢来的,珍惜地不得了,连擦桌子都是亲自来的,半点不假他人之手。

如今倒是大方,说送就送。

可主子都交代了,也只能领命,下去寻了人搬桌子,那桌子可重着呢!

暮颜一听就知道,这位爷送出的东西,绝对不会寒碜,当即也不推脱,道了谢笑眯眯受了,又张罗着沉施去搬了凳子出来给安阳王爷坐着,目光不由再次落上谢锦辰的腿。

谢锦辰,在熠彤身份之尴尬,和她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家渊源细数起来可以长达千年,兴衰起落早已能写一部编年史。到了前朝,更是盛极一时。只是朝代更迭,这些前朝旧物、旧人自然免不了颠沛,而良渚开国陛下就是她那位外祖,素来手段狠辣性情凉薄,当初的开国功臣前朝旧臣能砍的都被他砍完了,而谢家,以举家财势搏了一线生机。

其实她始终觉得,谢家能保一命,最重要的还是太上皇担心全砍完了史书上不太好看,便留了那么一个,何况,太上皇征战杀伐,军中一应开销皆需钱财银两,开国之初更是国库虚空,谢家的钱财的确不亚于雪中之炭。

也许,那终究是一代帝王的恻隐之心。

而当今陛下,却比他爹更谋于算计。

他不信任谢家,甚至不信任自己父亲留下的人,上位之后一两年,便把一应老臣全部贬的贬,杀的杀,来了个大血洗。

谢家的生意、仕途顷刻间分崩离析。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数年后,他给了谢家最不得宠的庶子最闪耀的仕途——大理寺卿,正三品。看似胸襟博大容人雅量,只是这扇仕途的大门独独给了一个最不受宠的庶子。

谢锦辰成了历史上唯一一个坐着轮椅“走”上朝堂的人。

庙堂之高,陛下从未信任与他,周身布满了各方眼线,一个行差踏错就有可能丢了小命。

家宅内院,父兄亲情早已被各种猜忌消磨殆尽,每个人都在怀疑他是不是陛下安插的眼线,就算不是,那也必定是卖主求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