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想不通东翁这是闹得哪一出,却是机灵,心里怪,嘴上附和:“大人忠君之心天日可见,学生浅薄口出妄言,心羞惶恐。”
方府尊摆摆手道:“不知者不罪。堂下长者,你可知堂下人首告你乃江湖术士,以邪法逆言动荡良善?本官断案一向绝不妄听偏听,况是此等重事,堂下长者,你为何事到此东宁府?缘何会到赵家田庄居住?一一给本官说分明。”声色与之前大不同,极为温和。
梁九德一口道地没花假的京师腔,满身道地老京师味,皆是别处人想装也没法装的,一一为府尊大人说明。
方东翁对梁老头亲善温和,尤师爷那张阴奸面孔也就是不见踪影,待得老酒说完,客客气气地请梁长者出示路引,以证所言非虚。梁九德将始自京师的路引交与衙差,并附有一封书函,封外无字,内里是北镇抚司锦衣卫指挥使以个人之名写给南镇抚司给予方便帮忙寻亲的。
梁九德身为督公,自有朝廷驾帖与公文,根本就用不着路引与书函,备上路引与书函就是要隐匿身份、防备意外,如今就用上了。
尤师爷凑到东翁近前,瞄了一眼就不敢再看,正看堂前诸人犯,心下暗惊,有这等人情,案审之后便是东翁也要送上百两程仪才能心安。
问完梁九德,方府尊提审飞狐在内的一众猎户。衙差送上抄自庄上的窝弓、短刀、弓箭、铁夹等物。
飞狐道:“上禀大人,小民等皆是为避疫方背井离乡,为了生计合到一起,统算起来不下四十余户,这点东西看着多,分还各户,两三家才合用一张弓,力道上是比一般猎弓强些,可小人们岂会不懂法度,实不足一石力,府中箭手一试便知。至于短刀、兽夹,实在是咱们猎户自古就有的。”
方府尊望向罗捕头。
罗捕头着衙差带上自卫所请来的军兵。那军兵逐一试弓,试完回报,弓是好弓,可力皆不足一石。
方府尊看向王瞎子的眼神更恶了,寒声道:“传贾长河上堂。”
贾老爹上得堂来,将闺女闯关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通。衙差将当时府城街上的铺面伙计带上堂,伙计所说一般无二,证实贾老爹是伤不是病,源自学艺
不精自伤。至于闯关,衙差小树根一心回报赵白玉的善待,且有罗班头的交待,便是一力为贾家开脱,将一应事归于乡民行事粗鲁以至于令流民们起了误会,非是贾家一家。
方府尊情知有怪,可哪里会追究,顺着话头道:“此事是差役与乡民惧于本府严令,以至行事过于操切,罪不在你父女,只是闯关到底违令伤人,断你无罪,罚银十两以补过失。”
贾老爹忙道:“大老爷清明如镜,小民认罚。”
方府尊吩咐衙差带下贾老爹,再传百木聚账房上堂。
百木聚账房将一应账本交与尤师爷,一一分说,料钱多少、工钱多少、本钱多少、货卖多少、收得多少等等,尽皆分明,又有小账专列工匠食米所费,一石一升皆有入处。
方府尊再行传唤本府米铺、盐铺掌柜,以两处账本对正赵家工匠米盐账,均是对上,毫无错漏。
大堂下左面的偏屋耳房,赵白玉与千衣蝶等着堂上传唤,闲着也是闲着,靠在屋门边听案审。两人越听越稀罕,方府尊收了银子替赵家开脱诬陷一事没什么,可这近乎一面倒的偏帮审断是不是太过了些?
又听了会,千衣蝶终忍不住了,低语娇嗔疯少爷骗人耍,方府尊分明是那种收了银子就实心办事的好贪官嘛。
赵白玉道:“哪啊,咱们这位府尊一向是收十分银子办六七分事,五千两不少也不多,怎么着也该咭问、敲打赵家几句才对。稀奇,莫非他是给傻妹妹的傻气熏染了心窍?”
千衣蝶轻嗔:“怎么不说是你的疯气给染了?那等恶心人的马屁话,方大官居然也能说出口,还面不改色。”
赵白玉道:“可不是,我也听得如老酒晕船一般。这等不想坐,莫非是痔疮犯了?”
千衣蝶正有相类想法,掩嘴低笑。
赵白玉故作正色,道:“你这姑娘好没善心,病家之苦痛岂是用来调笑的。”
千衣蝶照着赵白玉腰间软肉就狠扭了下,道:“少装正经,不像。原以为方贪官多少会假模假样的拖上一两天,这样看来今个就能了结。你说,是不是方贪官有什么鬼主意了?”
赵白玉想了想道:“不太像,方府尊要银子一向是含蓄中透着直接,防的就是你装傻,如此之急,我想该是尤师爷先前带来的消息绝非一般坏消息。多半是南边出了事。罗大哥曾和我说过尤师爷有几个朋友是在松安府那边入幕,彼此间经常有书信往来,若是出事,该是那里。”
千衣蝶认同这一推断,不再说这事,思量起到底是哪一家在背后搞鬼。此事上,赵白玉和她一般儿糊涂,不过能肯定一件事,史家并没有如千衣蝶当初抬杠所说般做个“三姓家奴”,但被某些有心人盯上了,就中寻机行事,借史大虎来坑人。
千衣蝶道:“你的意思是,暗中那人谋得不止是马赵史三家封铺封作坊,是正格要让三家一同大损,没这么大仇怨吧?再者,按罗大哥所说,那王瞎子很久之前就投靠史大虎了,颇为忠心,马家史家的前景也颇是光明远大,城中除了史大虎,还有谁能给他一个外府混混更好的出路?总不成给了他一万两首告吧?”
赵白玉道:“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有些人行事是如此,可百木聚还远不足以让人得之而后快,所以我才想不通透,或许咱们该连同马家再给银子,让方府尊将王半瞎一审到底。”
千衣蝶奇道:“还要给?这事不是方大官该做的么?”
赵白玉道:“犯傻了不是,哥哥刚刚说了,方大官是拿十分银子做六分事的。太祖鼎定天下后是定下诬人谋逆抵罪反坐的法度,可若逆情不实但有可疑之处,那就是无罪,甚至有赏。如今流民大聚,咱们这边又确实住了不少拿刀用箭的人,在外人眼里实具可疑之处,只要方大官不究,王半瞎连板子都不用挨。”
千衣蝶道:“是为了鼓励他人告发不利朝廷之事么?”
赵白玉轻语:“又犯傻,这种事放心里就好。咱们还是想想王半瞎为什么要咬死是替史家首告。”
千衣蝶哪有头绪,却有歪怪猜想,笑盈盈地道:“话说很久之前,史家爷爷抢光了王家爷爷,王家子孙成年后便卧薪尝胆,寻机暗算史家子孙,为爷爷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