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千衣蝶正和赵白玉、贾百合炖美味,瞄见黄大人来了,忙伸手推了推赵相夫。赵白玉会意,起身相迎,行礼拜见。
黄县丞不敢怠慢,还了礼,转身看向给他添堵的恶贼们,脸色黑如张飞,劈手夺过一衙差手中的水火棍,对着一丐屁股就是五六下,打完犹不解气,吩咐衙差将人摁倒,挨个先打上二十大板。
财可通神,衙差头接过老胡暗塞过去的小银袋,对着一手下打个眼色,那衙差会意,扔下板子,捂着肚子就往茅房跑。
少了个人,黄县丞本是要再亲自上阵的,却是被赵白玉拖到一旁,那里的小灶上正炖着肥蛇美鸡,香气扑鼻,外加一坛好酒。黄县丞忙活了一整天,就早上吃了些,闻着香气,心火稍减,对贾百合举起板子打恶贼一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贾百合不管衙差有没有打过,只管挨个打,打到满意方停,以至于每丐都挨了三十多板子,而非县丞大人说的二十大板。及至章疤痢脸上的石灰粉用菜油洗尽,一众恶丐已是痛到没法站稳。
黄县丞饮下碗酒,喝道:“天杀的贼胚,祸害了靖江府,又想来祸害本县!县尊不在,本官须不是泥菩萨!一样断得了你们!天下府县河道多有窄浅堵塞,正缺人拉船疏浚。”
章疤痢眼晴多少受了些影响,天色也已是暗下,这看人就不甚清楚,可那官袍还是看得真的,想起能熬磨死人的苦差事,魂惊魄乱,大声叫屈。既是案审,自当容被告辩冤,黄县丞暂压火气,着章疤痢说出冤屈。章疤痢心下稍安,上告赵家夺人养子为奴在前。
恶丐叫屈反咬,赵白玉意料之中,叫来老胡,着他将东西送上。
老胡上前,将从千衣蝶房中拿来的花正三人身契交给衙差头。衙差头看了看,见契真无误,奉递县丞。又有两衙差上前,一人将众丐自花正两人身上抢走的八十斤面放到地上,一人交上从章疤痢身上搜出的银子与银票。银子不多,可银票着实不少,大大小小,加一起五百两有余。
黄县丞脸色更黑,恨声道:“还敢狡赖,有人认出你来,广安府的乞丐头,这银票除去假冒大夫骗来的,其余都是哪来的?别说是有人觉着那莲花落好听就赏了你们五百两。”
“小人是乞丐,吃穿全靠善人施舍,哪里会有五百两,是那赵白玉硬塞到小人身上的,大人不辨究竟便一意喝斥小人,这是要包庇有钱人家夺人养子为奴,小人不服,小人要向县尊上告。”章疤痢无赖惯了的,心想官府上一向是死撑无事、认罪倒霉,你只是县丞不是县尊,做不得主,只要老子在牢里等到新任县尊来到,万事有得拖磨。
大吴官场有个心照不宣的陈规,就是非进士出身的官员基本上无缘正堂。没有正堂大印,很多事自就无权主断,这是黄县丞黄举人深埋心底的痛,闻言,心内恶火直如火山喷发,勃然起身,准备当一回无印正堂。
忽有一人排众而出,年有五旬,方脸重眉,长须飘飘,身形高瘦,行步有力,一袭青布袍。来人行到黄县丞身前站定,腰挺身直,双目炯炯生威,就中有赞许也有不悦。黄县丞久处官场,立从气势上察觉出来人绝非一般,不敢怠慢,行礼相迎,正要相问来历,耳内听得惊呼。
惊呼者是赵白玉。
只见他自地上跳了起来,大叫:“梅大伯,您怎么到了?小侄不是在做梦吧?靖江府那边可是说最快也要月末才能到。”
来人正是梅公子之父梅默行,环顾四周,问道:“白玉,这周遭的布置是你想出来的?”
赵白玉恭敬回道:“是小侄、傻妹妹与姑姑合计出来的,亏得是黄大人深明大局一力支持,不然小侄实有心无力。”
梅默行抚须道:“极好极好,天华县令升任去了京师,大伯一直担心天华无人主事以至生民受苦,便是星夜兼程赶来,未时到的,带人看了一转,逃难之民无论有居无居皆是安定无怨,皆是齐心做活,当真难得。黄大人,你做的很好,只是为官须有为官的法度,审案岂可如鞑子般席地而断。”
黄县丞听着两人对话已然知道来人是谁,且早先接到过吏部文书,忙行礼拜见,“下官黄兴见过梅大人,梅大人教训得是,下官失仪,有损朝廷威仪,亦伤天子圣威,这便让人将一众贼徒带回公堂。”
梅默行摆手道:“黄大人误会了,眼下情势不同寻常,堂外公审极对极好,换了本官也是一样,只是不可席地而断。非常之时更须着重法度,明严法度方能生威。”
黄县丞听得愣怔,心下糊涂起来。
赵白玉见状上前低语。黄县丞恍然,叫过衙差头,命他即刻带人将衙门大堂里的官桌、器杖等物通通搬来。
千衣蝶一直有旁观,心中暗思这位梅大人确非一般,干练洞达权变,清正不清高,自尊不自傲,难怪能教出梅寒香那等儿子来。忽地想到什么,千衣蝶忙将贾百合叫到身边,以防那清正第一、奏疏第一、忠贞第一、冤枉第一的四一公先行罚人滥用公器之罪。
贾百合还没过足衙差的瘾头,拿着板子舍不得放下。
千衣蝶低语:“笨妮子,没见着正官来了?观他性子,是讲究名正言顺一类。他现在没穿官服没接官印就是没到任,没到任就不是本县现管,你又是本案苦主,火气大些情有可原,他不会说什么,可打他穿上官服的一刻起就是一县正堂,你还拿着板子就是你假充衙差,要挨板子的。”
贾百合回过味来,忙将板子扔还衙差。
彼此相距不远,梅默行有听到那一番话,与黄县丞说话间分神看了看千衣蝶,目隐诧异,心中暗思小小县城竟有如此灵慧的姑娘,先前与白玉贤侄极为亲昵,莫非她就是那位在四十手内连胜儿子三局的傻姑娘?
不多时,衙差回返,按衙门格局在东城前圈出块地,将一应用物依衙中规据摆放齐整,随后两班分站,持棍直立,面容凝板,颇是威肃。衙差头提气高喝升堂,衙差和以威武,众人合声,远近皆闻,气势越发强足。
旁观流民们受此气势,一下子便静了下来,偶有婴孩哭声与喝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