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辰拍打掉衣衫上的干草,带着人匆忙迎了上去。
驾车车夫见有队缇骑直冲过来,领头的却是一名东城所总旗,不由一惊,匆忙汇报情况的同时,迅速将马车停了下来。
唐辰赶到时,一位身着青色圆领袍、气质儒雅,留有短须的中年男子,掀开车帘走了出来。
马车停稳,唐辰连忙翻身下马,上前拱手行礼:
“孟老爷,一路辛苦。”
孟嵩瞧瞧清浊司缇骑,又看了看他,微笑还礼道:
“阁下,便是兄长提及的唐总旗?”
听到如此称呼,唐辰心里略一沉,强颜笑道:
“是,让老爷费心了,近日京城不太平,督公对老爷极为挂念,特派晚辈前来迎接。”
孟嵩点点头没说什么,重新走进马车中。
随着马车缓缓而行,唐辰的心落的更低。
似乎上赶着给别人当儿子这事儿,不那么受人待见。
便在此时,后面的马车中突然探出一个及笄少女,灵动的眸子,定在唐辰身上,好奇宝宝般地上下打量一番后,俏颜开口问道:
“你就是大伯说的那个背弃祖姓,想要认我爹当干爹的唐辰?”
唐辰愣怔了一下,回头刚想解释一句,便听马车中传来一妇人的低喝之声:
“嫦君不得胡闹。”
那闺名唤作嫦君的少女,调皮地吐了一下红润的小俏舌:
“想当我爹的儿子可不简单,你要有真本事才行。”
“孟——嫦——君,平日教你的规矩都忘了,如此这般,成何体统?”
马车中妇人严厉的斥责之声,陡然拔高,吓得那少女对他做了一个鬼脸后,迅速缩回马车中。
这时马车中犹自隐隐约约传来低声的训斥声,以及少女不甘的驳斥。
“我就要看看嘛,他要当我弟弟,我干嘛不能看看。
大伯说他有才,便是近日声名鹊起的孙诗仙许多诗作背后,其实是他做的。
我就想着看看大伯是不是被小人蒙蔽了?
看着瘦瘦的,也没啥出奇的地方,八成是个骗子。
娘,你可不要随便认下他当干儿子,万一引狼入室,那可麻烦了。”
“你瞧瞧你,马上就要嫁人的大姑娘家,瞎说的什么混账话?
收不收义子,自有你大伯和父亲去考量,你一个姑娘家家的瞎掺和什么。
这次正好回来京城了,得让你爹赶紧给你张罗一门亲事,将你嫁出去,省得老是这么不听话。”
“不要…”
“你不要什么不要,你表姐跟你一样的年纪,前些天来信说,都已经当掌家主母了。”
少女不依的撒娇声与妇人低喝之声交织在一起,顺着风声,吹进唐辰的耳中。
所谓听话听音,少女话中透露出来的意思,让他初见孟嵩,被其那不冷不热的神情搞的低落的心思,重新又活络起来。
这位知县孟二老爷,似乎没有如大多数文人那般,鄙视他改姓更名的行为,只是心中尚在考虑中,有些拿捏不定。
这是人之常情,谁上来会认一个不了解品性之人当养老的干儿子
尤其这个人还和生父一家闹的那么不愉快。
万一以后同样与自己生分了怎么办?
若按照正常的父子伦常来说,这些问题都是问题。
可唐辰却不是这样看。
他认干爹不是给自己真找一个爹,而是在找政治盟友。
受限于他如今的年纪和资历,他只能以自身为条件,与盟友深度绑定,才能换取对方不遗余力的支持。
以此,他才能对抗如今近乎要联合在一起对付他的大郑官场。
心中有了定数,唐辰立刻翻身上马追上前面的马车。
马车中的孟嵩似乎在等着他,待他靠近,车厢的窗帘便撩了开来,露出孟嵩那张颇具刚毅正直的侧脸。
“你刚刚说京城不太平?具体出了何事?”
唐辰有心求庇护,没做丝毫隐瞒,将最近做的事,事无巨细地说与孟嵩听了。
这还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对一个人如此掏心掏肺。
他已经想好,如果这位知县老爷不同意他的所作所为,或者说与他观念不和,拼着与孟忠交恶的风险,他虽不至于与其互相攻讦,也要分道扬镳。
毕竟一位道德模范在官场上是混不下去的,更当不了日后的政治盟友。
唐辰近来屡次三番与当朝一二把手过招,让他深刻体会到朝堂不是江湖。
一个人单打独斗,成事的机率太过随机,也太过侥幸,即便事成了,也没法扩大战果。
就譬如现在,他明明是帮助福王上位的第一功臣,可就在论功行赏时,没有他的份儿。
这就是缺乏政治盟友的弊端。
前世没混过官场的他,始终记得一句话:秦桧还有三个朋友。
他要想在大郑的官场混下去,必须组建出自己的政治联盟,抓住每一次扩大自己影响力的机会。
不至于让别人拿自己当夜壶用。
而现在他看中的便是孟忠在宦官中的影响力,而投靠孟忠,他能想到的除了给孟忠当儿子外,没有拿得出手的资本。
只不过孟忠考虑影响,不收他这样的儿子,而是将他转给了自己的弟弟孟嵩。
现在唐辰和盘托出所有事情,便是要借此看看孟嵩对于大郑官场的见解,以及对未来的规划,来确定他是不是可以结交的盟友。
哪怕给别人当儿子,也要将自己卖个好价钱,换个好爹才是。
听完他的叙述许久,孟嵩没有说话,眼看着便要到东直门城门时,他才突然开口道:
“你太急了!”
仅仅只是四个字,令唐辰升起的试探和考量,瞬间全都化为乌有。
“愿听老爷教诲!”
他的姿态放的很低,重生以来他还是苜次生出聆听他人赐教的心思。
孟嵩招招手示意他上车中来。
没有耽搁,唐辰当即下马上车,进入车厢中,动作麻利的,险些令李荣都忘了他腰上还有刚刚受到的刀伤。
车厢内。
意外的还有第三个人。
是一位道士打扮的中年人。
那人对着弯腰进来的唐辰,简单做了一个道家稽首:
“贫道蓝道行,见过唐总旗。”
“道长好!”唐辰礼貌问好,眼神中则是探寻意味。
“道长是老夫的至交好友。”
孟嵩解释一句,便不再多说。
而是,与蓝道行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转口继续刚才的话题道:
“你一直以来想的事,是要报复自己的父亲薄情寡义,以及嫡母可能虐杀你生母的仇。
天真的以为他们的靠山是萧元驭萧阁老。
所以,借着先帝用你当棋子扳倒徐阁老的机会,暗中布局,借打击徐阁老声望的同时,顺带打击萧阁老的声势和名望,直至将其铲除。
事情没错,大体思路也没错,错在你太心急了。
你应该也觉察出来,事情完成的太过侥幸。
若不是最后关头,先帝病入膏肓陷入糊涂,你根本不可能杀了一朝阁老。
以至于,你现在着手准备试图打垮你生父一家时,却还没动手,便引来的群臣反噬。
今日看似是先帝遗旨提前安排了你的去处,实则是太子和福王联手,将你驱逐出京城。
因为你的不按常理出牌,已经不仅威胁到众臣的生存,也让太子和福王,以至于贵妃娘娘心生忌惮。
你的根基本来就浅,出了京城只会陷入地方烦杂事务的窠臼中,对于朝中政局将会毫无作为。
时间一长,你与你兄长的差距将会是天壤之别。
到那时,便不是你从容布局,屠没陈尚书一家,而是你兄长对你展开全方位的绞杀。
若我所料不错,此时此刻,你兄长的报复便已经开始,他若聪慧,定然会利用此刻,发起对你的报复行动。
即便不能一棍子打死你,也要将你打落。
若能顺带把福王打个半残,你兄长必然会借此成为新帝的心腹。”
孟嵩的长篇大论说的唐辰立时心生惶恐,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以他对陈规的了解,孟嵩说的一点都没错。
即便是现在,恐怕已经告完他的黑状,或者挖好坑,等着他往里跳了。
那家伙跟他一样,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变态加混蛋。
唐辰心下一横,当即埋头下拜:
“小可妄自高攀,斗胆喊一句义父。
义父在上,请饶恕小子鲁莽。
受小子一拜,还请义父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