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大营辕门外,暮色渐沉。
西疆总兵叫做历寒川,曾是任国公营内偏将,原本根据大夏惯例,大省总兵基本都是二品武将官职,但西疆地位特殊,又掌控国内最强的西疆守军,所以才会让历寒川一位从一品武将行总兵职务。
厉寒川按着腰间雁翎刀,铁甲下的肌肉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他身后,十余名披甲将领整齐列队,每个人的眼睛都紧盯着官道尽头。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黄土夯实的校场上,像一排待发的弩箭。
“报——御史大人已至三里外!”斥候飞马来报。
厉寒川微微颔首,沉声道。
“开辕门,迎贵客。”
别说小晴与江小雪是自京城而来,沿途设有城镇驿站、即便是在开阔地,距离军营这么近,也会被斥候立刻发现。
副将赵铁山凑近低语,声音里带的情绪非常复杂,有期待,也有担忧。
“听说这次朝廷派来的是位医术高超的御史。”
“但这御史大人居然是国公爷未满十岁的女儿……”赵副将有些欲言又止,语气里的担忧不言而喻。
其实他的担忧,也是在场众将的担忧。
随着他这话说出来,一众守在门口迎接御史大人的将领眼神里也露出了负责的神色。
短短几天,全军上下已有过百染病,若再控制不住这瘟疫,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许多在这西疆已经生活了大半辈子,甚至有部分人一出生就住在这片土地,深知这支军队的重要性。
虽然他们这话,有些质疑朝廷决策、质疑皇帝陛下的嫌疑,但也没人反驳,因为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在场不少将领都是任国公的老部下,按照辈分,小晴还应该管他们叫一声叔叔,但如今这已经不是关系亲疏的问题了。
虽然新皇继位后,朝廷拖欠的粮饷也陆陆续续补齐了,京城也传来不少好消息,但他们终究生活在西疆,谁都没有看过一眼如今“好起来”的京城。
眼看西疆军营出现瘟疫,即将蔓延扩散,下一步就会影响战力,然后西疆防线不攻自破,这种紧急时候,朝廷派来的神医,居然是一个未满十岁的小姑娘……
这也不怪众将担忧。
不仅是他们,就连厉寒川,眼底深处也露出担忧神色。
但作为大将,虽然心有疑虑,厉寒川还是不能表现出来的。
他冷声喝止了赵副将的话。
“你也是军中老人了,这种话说出来只会动摇军心,毫无益处,再让我听见,定不轻饶!”
“四小姐乃国公爷亲女儿,将门虎子,我们都不该质疑陛下的决策,也不该质疑四小姐的能力!”
厉寒川及时喝止了底下人的交谈,这番话不但是说给底下一众将领听的,也是给自己提了一个醒。
江小雪策马赶路的速度极快,三里地的距离片刻便到。
众将来不及过多交谈,远处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来了!”了望塔上的哨兵高声喊道。
众将领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腰背。
厉寒川眯起眼睛,想象着即将出现的场景——四马拉着的朱轮华盖车,前后簇拥着侍从卫队,或许还有太医署的随行人员……
然而官道尽头扬起的尘土中,出现的却是一个孤零零的白影。
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如离弦之箭般奔来,马背上依稀可见两个身影。厉寒川眉头一皱,手不自觉地按上了刀柄。
白马转眼已至辕门前十丈处,马上之人猛地勒紧缰绳。那马儿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竟在众将面前稳稳停住。
好吧,虽然此前,他们已经收到京城方向的城镇关隘发来的简报,一直都有御史大人的位置动向报告,报告里也有描述御史大人出行极其简便,轻装上阵轻骑奔袭、速度极快。
但这简报终究还是简报,任谁,想到御史大人出行,都会想到有最基本的马车与卫队吧?!
而且来的还是未满十岁的小姑娘……
这两人一骑,与想象中的车队还是蛮有对比落差的。
直到这时,厉寒川才看清马背上的两人。
前面是个白衣女子,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一袭白裙气质出尘,更令人惊讶的是,她怀中竟抱着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岁的小姑娘。
白衣女子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落地时竟未激起半点尘土。
光是这一下,便让众将面色一凝。
都说高手看门道,江小雪只是一个简单的下马动作,在场众将便已经看出她身手出众、武艺不凡。
她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小姑娘放到地上,那动作轻柔得像在放置一件易碎的瓷器。
“小姐,我们到了。”她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冷冽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
被唤作小晴的小姑娘脚刚沾地,身子便晃了晃,像风中摇曳的芦苇。
白衣女子立刻伸手扶住她的肩膀,那纤细的手指看似柔弱,却稳稳地撑住了小姑娘的全部重量。
厉寒川与身后众将面面相觑。
这……这便是朝廷派来的御史?!
小晴今日梳着简单的双丫髻,发间只簪了一朵小小的银制杏花。她穿着淡青色的交领襦裙,外罩一件雪白的狐裘斗篷,衬得那张小脸愈发精致。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脸上那不自然的红晕——从瓷白的肌肤下透出来,像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
即便众将此前做了好些心理建设,但此刻面对如此一个瓷娃娃般的“御史大人”,此时也不禁猛掐自己大腿,多次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厉叔叔好。”小晴微微欠身行礼,声音软糯却清晰。“我是任晴,奉皇命前来协助处理西疆疫情。”
她说话时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刚才的几步路程让她有些喘息。
那双杏眼却亮得惊人,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将领时,带上了几分打量探究。
小晴话音刚落,江小雪也适时掏出了那枚御史金信。
厉寒川一时语塞。
他征战沙场十余年,见过无数奇人异事,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面对一个十岁的上官。
他有些微怔,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他单膝跪地,铁甲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末将厉寒川,参见御史大人。”
他身后的将领们如梦初醒,纷纷跟着行礼。
铠甲碰撞声此起彼伏,在暮色中格外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