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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啦的雨声,在身后响起。

年世兰回头望了一眼这雨幕。

连绵成片,如白色的幕布一般,她都要看不清长春宫门口的照壁了。

这场雨,到底是下来了,还这么巧,就在皇上皇后祈福归来的这一日,这本是祥瑞之兆。

不过么。

此刻年世兰的心头,却是沉重的。

身后,只听“哇”的一声,传出弘时的哭声来,他早已是泣不成声了,也在听见门口有了动静后,微微回头。

等到他看清楚来的人是皇上和年世兰,弘时二话不说,就这么冲了上来。

“皇阿玛,你回来了,额娘她……”

弘时哽咽说着,随即就跟发了疯似的又到年世兰跟前,想要伸手来扒拉年世兰,一边伸手,被苏培盛挡住的同时,他还在咆哮着。

“都是你!你带人围了长春宫,后来额娘就自尽了!你跟额娘说了什么?你为什么要逼死额娘?”

“你这个坏女人,皇阿玛!她是坏女人!”

弘时咆哮得厉害,丝毫不顾仪态,就连唾沫星子,都飞了不少到皇上的脸上。

……

皇上却不会如弘时这般。

许是弘时咆哮得太厉害,有些丢人了,加之他说的那些怪责年世兰的话,本也都是无稽之谈。

年世兰自己不理,只是看着弘时,心中哀凉。

“啪!”

皇上则是一巴掌,直接打在了弘时的脸上。

“她意图加害惠嫔和你五弟,落得今日这个下场,实在是怨不得旁人!如今朕还肯来看看她,你应该感恩戴德,而不是在这破口大骂!”

“身为人子,人臣,你这般反应,朕实在是失望至极!”

皇上那一巴掌,打得实在是重了一些。

弘时懵在当场,捂着自己被打的脸颊,呆呆地看着皇上。

皇上却不再看他了,而是就这么走到齐妃的灵前,静静地看着那个躺在棺材里的女人。

年世兰叹了口气。

弘时的愚蠢,还真是和齐妃如出一辙呢。

“不,不是的,不会的。”

他还发着呆,望着先前皇上站的位置,喃喃道:“额娘人那么好,连一只蚂蚁都不肯踩死,怎么会去害惠嫔母子呢?”

“我不信,我不信!”

他说着说着,又看向年世兰来,满眼的目眦欲裂,问道:“是你对不对?一定是你冤枉了额娘?”

“三阿哥。”

年世兰到底是看不下去了。

弘时再这么愚蠢下去,迟早有一天,也会沦为皇后手里的棋子,而到那时,齐妃在九泉之下,就真的不能安宁了。

“本宫若是你,这个时候,就不会在这儿咆哮。而是私底下派人打听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

“若属实,你该想的,是怎么样为你额娘保全最后的颜面,不让这件事闹得太大,所有人都私下议论你额娘是个恶毒的女人。”

“若不属实,你就该好好搜集证据,然后带到皇上跟前,为你额娘伸冤。”

“可你现在这样,对着皇上和本宫咆哮,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终究,是一点儿都帮不上你额娘的。”

弘时又呆住了。

他从小到大衣食无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上的,都有他额娘为他全部照料周全了。

至于读书,他是读得不好,夫子也常骂他,但他无所谓,反正皇阿玛对他期望也不大,额娘也只希望他健康。

他是挺健康的,他原以为,日子这样得过且过就行了,现在却……

“不,不!”

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

年世兰说的事情好复杂,他怎么能办得好!

瞧着快要陷入癫狂的弘时,年世兰心情复杂,只能递给周宁海一个眼神,意思是,好好盯着弘时,别出什么岔子。

周宁海心领神会,默默站在一旁,不说什么。

年世兰这才放心些,同样也走到灵前。

棺材内。

齐妃面容安宁,唯有脖子上一根淤痕尤为瞩目。

年世兰听说,上吊自尽的人,在死后舌头会耷拉出来很长一条,那是喉咙都被勒得断掉了,模样极为可怖。

如今的齐妃,倒看不出那样子。

可见事后给齐妃收敛尸身的人,还是用了些心思的,如今头七,齐妃脸上抹着厚厚的脂粉,也看不出什么尸斑来。

“齐妃跟了朕十几年,不曾想,这样糊涂。世兰,若非你仔细,发觉异样,惠嫔母子,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皇上长叹一声,仍是静静地看着那棺材,瞧着模样,是连给齐妃上一炷香,都并不肯的了。

也罢。

年世兰倒是去上了一炷香,心里想着……皇上仿佛连齐妃跟了他多少年都记错了呢,她要是记得不错,应该是二十一年吧?

到底是早早就不爱了的人。

到最后,连跟了多少年,皇上都记不清楚。

“世兰。”

耳畔,又传来皇上的声音,他语气严肃,声音也是冷酷的,说道:“齐妃如此大逆不道,谋害皇嗣。”

“朕为了惠嫔母子,想的是,褫夺了她的位分,只将她以‘贵人’的礼仪下葬!”

“也好叫后宫众人知道,胆敢如此兴风作浪,就该是齐妃的这个下场!”

为了惠嫔母子?

便不肯给齐妃一点儿死后哀荣么?

年世兰心头一凛,她其实,能理解,但……心中的哀凉,还是遮掩不住的。

叹息归叹息。

年世兰的一炷香上完了以后,还是回到皇上身侧,缓缓道:“皇上。关于齐妃的事情,臣妾觉得,还有蹊跷。”

“不如,您听臣妾说完,再决定如何处置齐妃的身后事吧。”

“蹊跷?”

皇上诧异地看了过来,深深蹙眉,问道:“毒妇为了三阿哥,谋害惠嫔母子,证据确凿,还有什么蹊跷之处么?”

毒妇。

这两个字,又令年世兰的心凉了凉。

这便是一旦不爱,便能够彻底狠心绝情下来的男人么。

想着,年世兰还是解释道:“根据臣妾的调查,这阵子,齐妃以及她身边的宫人,都并不曾出过宫门半步。”

“而痘毒,经过温太医的查验,那痘毒似乎是天花。宫中,这段时间以来,也并没有人感染天花。”

“那么这带着天花之毒的脓包,又是从哪儿弄来的呢?”

“好巧不巧,臣妾在调查这件事的时候,意外发现……前阵子,皇后娘娘身边的绘春,曾经出宫探亲。”

“她探的那一户人家,正是有人得了天花,传染了一家人呢。因着全家都死了,无人安葬他们,绘春便出了银子,将尸身焚化,又把骨灰埋葬了下去。”

“也是这事儿出了以后三五日吧,齐妃就带着有痘毒的帕子,到了惠嫔宫里,硬把那帕子,塞给了惠嫔身边的乳母。”

皇上听完,脸色霎时间难看了起来。

“绘春?”

他眉头皱着,转头看向一侧的苏培盛,问道:“皇后这个时候,人去哪儿了?”

“皇后娘娘……”

苏培盛想了想,禀报道:“皇后娘娘正在主持齐妃娘娘死后的丧仪呢,就在外头。”

“主持齐妃死后丧仪?”

听到这个,皇上讥诮一笑,语气愈发冷了起来,呵道:“她倒是和齐妃关系不错呢!去,把皇后给朕叫进来!”

“是。”

苏培盛面色一凝,转头就去找皇后。

“皇上。”

年世兰心知,皇上这回,定然又是猜忌起了皇后,不过么……眼下这个地方,着实不是个问话的好地方。

“关于这件事,臣妾还知道一些内情。不如咱们还是去偏殿吧,齐妃她,还在这儿呢。”

怪渗人的。

皇上闻言,也看了一眼齐妃,点点头,没说什么。

偏殿。

皇上和年世兰到的时候,皇后已经在里头了,年世兰听见,她正在和身侧的人说着什么。

“齐妃伺候皇上二十一年,殊不知仍是如此糊涂。唉!”

皇后絮絮叨叨说着。

年世兰听到这一句的时候,不由的就偏头,看了一眼皇上。

皇上果然面色一僵。

要知道,方才皇上都还在说,齐妃伺候了他十多年呢,年世兰也是听见了的,现在皇后这么说……

虽是无心的,但也有点儿折损了皇上的脸面了。

“咳。”

皇上轻轻咳了一声,年世兰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就这么跟在皇上的身后。

“皇上?”

皇后这时,才发现皇上来了似的,收拾了一下眼角的泪珠,回头对着皇上服身行了一礼。

“起来吧。”

皇上语气淡淡,示意年世兰和皇后坐下以后,他就看向皇后,问道:“朕听说,你在主持齐妃丧仪?”

皇上的语气不是很好,仿佛,对这件事,有些不满。

皇后自然听出来了皇上话语里的意思,顿时脸上有些惶恐,点头的同时,道:“齐妃虽然犯下大错,不可饶恕。”

“但臣妾想着,到底惠嫔母子没事,而她也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了。加之她服侍皇上二十一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诞育了三阿哥弘时呢。”

“弘时年纪也大了,很快要到开牙建府的时候了。齐妃骤然过世,三阿哥难免伤心。”

“为顾及三阿哥的体面,还有皇室颜面……齐妃死后的哀荣,多多少少还是要的。”

说完,皇后仿佛仍有些不放心,看向皇上,问道:“皇上,您觉得呢?”

皇上冷冷一笑。

他并未回答皇后的问题,反倒是看向年世兰,问道:“世兰。依你的意思,此事怎么办才好?”

啧。

还给她出难题来了。

还好,方才在正殿那会儿,年世兰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皇上的心思了。

对于早就不喜欢了的人,皇上着实是冷酷的。

“臣妾想着……颜面么,还是要顾及一些的。只是皇后方才那话说的,臣妾还是不太能认同。”

年世兰似笑非笑看一眼皇后,就道:“齐妃糊涂,谋害惠嫔母子。她自戕,是她罪有应得。”

“但是么……嫔妃自戕,原本也是重罪,如果还要给她极大的哀荣,臣妾反而觉得,是否有些‘罪不当罚’了呢?”

“更何况,惠嫔母子无事,难不成就能掩盖齐妃害人的事儿么?这么说来,臣妾要是想要谋害皇后娘娘,最后没能成事,岂非臣妾也是无罪的?”

“这世上,可没有这样的道理。要是这样轻轻揭过,想必惠嫔那儿也是会心寒的。”

说到这儿,年世兰又顿了顿,对着皇上服身,道:“臣妾愚钝。这事儿,还是太大了些。”

“饶是臣妾协理六宫多年,也不敢妄下论断。故而,还是请皇上圣裁吧。”

皇上听完年世兰这话,满意颔首。

能不满意么?

年世兰瞧着皇上的模样,心头就是一松。

皇后当真是好算计呢,显得那样贤德,却事事都已经为皇上做好了考虑,殊不知,皇上并不情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