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兰悠悠开口。
皇上和皇后,皆是望了过来,眼神复杂。
“什么?”
皇上沉声问着,可见心情不好。
“自然是关于这个王公公的。”
年世兰看了一眼正在被拖走的王公公的尸身,淡淡道:“臣妾若是记得不错。这王公公,当初仿佛是姜公公举荐上来的吧?”
花房,属内务府掌管。
而从前花房总管卸任以后,便是由内务府总管姜忠敏,举荐了这位王公公上来,做的管事。
“还有此事?”
皇上对此并不了解,当即就多问了一句。
“自然。”
年世兰信心满满,颔首道:“臣妾毕竟掌管着后宫,这些事,总是要多了解几分的。不过么……”
说到这儿,年世兰顿了顿,看向皇后,似笑非笑,问道:“关于姜忠敏的事情,皇后娘娘应该比臣妾了解得更多吧?”
“毕竟,哪怕臣妾管着后宫,这后宫里的事情,姜忠敏多多少少,还是会和皇后娘娘您禀报的呢。”
言下之意……
王公公,是姜忠敏的人,而姜忠敏又显然和皇后走得很近,那么这次沈眉庄出事,是不是也和皇后有关呢?
皇后不傻。
她一下子听出年世兰话语里的言外之意来,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华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冷冷开口,说道:“当初,姜忠敏犯了事,皇上便将后宫之权从你手上拿了回来交还给本宫。”
“内务府一时缺个总管,自然是不像话的,本宫这才提拔了当时的副总管姜忠敏而已。”
“对于本宫而言,这个副总管只要资历深、办事好,都是一样的提拔,与他是谁并无关系!”
“至于姜忠敏,他对本宫恭敬一些,那也只是因为本宫是皇后,是六宫之主。他恭敬,是他的本分!”
“倒是华妃你,心里不知藏的是什么,竟这样揣度,是要污蔑中宫不成!?”
好大一顶帽子就这样扣下来,年世兰险些被皇后逗得笑了。
污蔑中宫?
亏得皇后有脸说出这话呢。
是不是污蔑,她心里难不成一点儿数都没有么?
还在这振振有词的,可笑!
“臣妾不敢。”
年世兰似笑非笑,对着皇后服了服身,淡淡道:“臣妾只是觉得,惠嫔诞下皇嗣,十分不易,又受人陷害。”
“此事无论如何,都要好好追查,不能轻纵罢了。”
年世兰说着,看向皇上,撇嘴撒娇道:“皇上先前也去看过惠嫔了。她那样憔悴,可见辛苦。”
“咱们要是不好好查,岂不是叫她寒心?”
这话,说中皇上心坎。
且不论姜忠敏和皇后是否关系匪浅,当务之急,是该好好审问姜忠敏一番了。
“更何况……”
年世兰顺势,又道:“当初黄规全在臣妾眼皮子底下管着内务府的时候,后宫里可没出这么多乱糟糟的事情呢。”
“反倒是姜忠敏,上任不久,宫里便风波不断。”
“皇后娘娘,真不是臣妾要故意揣度。是不是您……挑人的眼光,有问题呢?”
年世兰不管说什么,都要连带着讥讽皇后一句。
皇后气得几乎是一个倒仰,偏偏年世兰说得又有些道理,就连皇上都是认同的,她一时之间,也不好再说什么。
“皇上,臣妾不过是照例办事罢了。”
她满脸的沉苦,看向皇上,道:“更何况,臣妾虽提拔了姜忠敏,可协理六宫之权,不是很快回到了华妃手里么?”
“要说生事,实在是与臣妾无关!”
“回到臣妾手里?那姜忠敏并不驯服,皇后不会不知道吧?”年世兰立即反驳,才不给皇后将自己摘出去的机会呢。
这样争吵着,皇上一时之间颇觉得头疼。
“好了!”
他打断了年世兰与皇后的话,说道:“等姜忠敏过来了再说!吵吵嚷嚷的,像什么话!”
皇上这话一出,年世兰便适时闭嘴了。
她才不怕被骂呢。
左不过在皇上眼里,她一贯是如此骄纵任性的,皇后么……
年世兰已是看出来了。
皇上心里,对皇后的不满,可越来越多了。
姜忠敏亦来得很快。
苏培盛风风火火的,看见姜忠敏来了,皇上才一发问呢,苏培盛就忍不住上去踹了姜忠敏一脚。
“磨磨蹭蹭的。快说!你和花房总管王公公,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你是不是指使他,谋害惠贵人的龙胎?”
“你又为何要这样做,背后是否还有人指使你!”
苏培盛也实在是急不可待了。
能不急么?
要不就是姜忠敏丢差事,要不就是他自己丢差事,俗话说得好,苦道友不苦贫僧,他还不想委屈了自己呢!
“什么?”
姜忠敏当即愣住了,仿佛他完全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似的。
他这副模样,苏培盛看着就来气,上去又是一脚,随即示意小夏子,随时准备严加拷问!
“苏培盛!”
还是皇后有些“看不下去”了,叹气似的呵止一声,又让颂芝大致解释了一遍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末了,皇后才问道:“那位王公公,是否与你有关?”
“这……”
姜忠敏恍然大悟,随即满脸苦涩,求饶道:“奴才冤枉呀!”
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提拔王公公,也不过是因为王公公从前差事办得不错,按照规矩流程,王公公资历够了,也该轮到他做花房总管了。
他姜忠敏,不过就事论事。
实在是想不到,王公公这回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
听见姜忠敏的说辞,年世兰顿时气得笑了。
“姜公公还真是能言善辩。”
她冷笑看向皇后,问道:“而且,这说辞,听上去和皇后娘娘方才说的一模一样呢。真不愧是娘娘一手提拔上来的人。”
“遇到事情了,都是一样的解释。”
“真要是如此,叫臣妾看,此事也不必追查下去了,他们这些人,当真是个顶个的冤枉!”
“华妃,你!”
皇后面对年世兰如此言语,颇有些愠怒。
偏偏,她看着年世兰丝毫不杵的样子,又说不出别的什么话来,只能转头看向皇上,说道:“皇上。”
“姜忠敏掌管内务府,本就是千头万绪的。一个花房管事的调配,他也确实不必费尽心机。”
“是么?”
年世兰反唇相讥,反问道:“不必费尽心机已经搞出这么大的事情来了。他要是再多花些心思,惠嫔这一胎能不能安安稳稳生下来,都还不知道呢!”
这话说得难听。
皇后脸色铁青,还想再说。
“好了!”
皇上却已是觉得厌烦了,站起身来,对着在场众人就道:“朕乏了,先回去了。这里的事,就劳烦世兰你来处置了。”
“苏培盛,你从旁协助,务必查个水落石出来!”
皇上扬长而去。
敬妃那儿,也是瞧瞧皇上离开的背影,又瞧瞧年世兰,眼神颇有些复杂。
“臣妾也先告退了。”
她声音困倦,有难以掩饰的疲惫,道:“惠嫔那儿一时也缺不得人。眼下刚出了这种事,臣妾也要再排查一下咸福宫里伺候的人,万万不能再出差错了。”
“你去吧。”
皇后说着,敬妃便带着安陵容,一起离开了。
一下子,殿内,只剩下了乌泱泱的宫人们,以及年世兰和皇后两位主子了。
年世兰与皇后,四目相对。
年世兰盈盈浅笑,而皇后,神色复杂。
“皇后娘娘不走么?皇上都走了呢。”
年世兰往背后的太师椅上靠了靠,俨然一副今个儿是怎么都要留在这儿审问出一个结果的模样了。
毕竟……
皇上说了。
处理这儿事情的人,是年世兰,不是皇后。
一时沉默。
皇后身边的剪秋许是觉得皇后身上的气势渐渐陷入颓势,终于是忍不住,轻轻拉了拉皇后。
“皇后娘娘。”
剪秋小声道:“皇上体恤娘娘,不忍娘娘辛苦,叫华妃代劳此事为娘娘分忧。既如此,咱们也不好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心意。”
“时辰已经不早,您也忙碌了一天,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剪秋的话,给了皇后一个大大的台阶下。
皇后的脸色也一下子好看了许多,冷哼着看一眼华妃,缓缓扶着剪秋的手,就站了起来。
“也是。”
她像是自我安慰似的,说道:“本宫乃是六宫之主,许多事情,自然不必亲力亲为,自有底下的人来做。”
“剪秋,走吧,回景仁宫去!”
“是。”
剪秋昂首挺胸的,模样做得倒是足,皇后也稳稳当当扶着她的手,抬脚往门口走去。
瞧着房门被推开。
外头,有些冷风吹了进来。
雪夜的月光之下,皇后的背影显得有些朦胧。
年世兰看得眯了眯眼睛。
她才不会放过皇后呢。
哪怕,只是在嘴上。
“皇后娘娘慢走,当真是享清福惯了,令人羡慕呢。就是不知,这身为六宫之主的,权柄外移,究竟是不是好事呢?”
“哦,或许也还不是自愿的。”
年世兰一边说,一边伸长了手,懒洋洋地看着自己的指甲。
蔻丹粉粉的,颜色倒是好看。
“娘娘小心!”
门口,也不知是不是皇后脚步一顿,险些摔了,剪秋呼喊一声,该是扶住了皇后。
年世兰没往门口看。
只听见皇后脚步重重一顿后,景仁宫的一群人,扬长而去的声音。
不久后。
殿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姜忠敏跪在正中央,低垂着头。
事已至此,皇后都不在了,他没了底气,当然不敢再说话。
“华妃娘娘。”
而这时,苏培盛也走到年世兰的跟前来,请示问道:“现在开始审问姜公公么?”
“嗯。”
年世兰颔首,看着苏培盛,含笑道:“皇上很生气呢。且方才话里的意思,苏公公也是明白的。”
“这次的事情,务必要得出一个结论来。不然咱们两个,哪个都讨不了好是不是?”
“至于姜忠敏?”
年世兰不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这一条走狗,淡淡道:“既然他挡了苏公公你的路子,除掉也就是了。”
“正好,本宫也看他不顺眼很久了。”
言下之意就是……
苏培盛呀,你尽管针对姜忠敏也就是了,本宫会给你撑腰的。
“奴才明白!”
苏培盛很是聪明,一下听懂,眼睛都亮了亮,当即答应下来,回眸给了小夏子一个眼神,姜忠敏就被拖走了。
当晚,年世兰回了翊坤宫。
才回去没多久,洗漱干净了不曾歇下,小夏子就急匆匆跑了过来,说是苏培盛那儿,审问出些结果来了。
他找到了咸福宫里,王公公的内应。
“根据王公公说,是夏日里的时候,他给惠嫔娘娘送花,那花惠嫔娘娘不喜欢,斥责了他几句。”
“后来皇上知道这件事,险些打发他去慎刑司做苦役,还罚了他三个月的月例银子。那阵子,他本来花销就大,少了银子,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因着这个,他就记恨上了惠嫔娘娘,非要惠嫔娘娘付出代价不可。”
“他便想法子,安排了一个人进咸福宫里做他的内应。决定在惠嫔娘娘月份大了的时候,害她摔一跤,叫她知道痛!”
“他说,他也不知道惠嫔娘娘会因此早产,他也后悔得很,叫娘娘开恩,饶他一条性命!”
……
看完供词的年世兰,噗嗤一声就笑了。
“他一个花房总管,有胆子记恨皇上的宠妃?本事还如此之大,能安排人进咸福宫做他的内应?”
年世兰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看着小夏子,问道:“你师傅呢?他听了这供词,如何说?”
“这……”
小夏子顿了顿,继续回答道:“师傅自然是不信的。但后来几经审问,这王公公也说不出别的来了。”
“再问下去,人都要没了,师傅没了法子,只好打发奴才来请示娘娘的意思。”
“还有姜公公那儿,他受了刑,仍说不出什么来,只道他提拔王公公,是按照流程来的。”
“至于王公公安排人进咸福宫这件事,他也是一点儿都不知情的。一切,都是王公公瞒着他做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