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怀庆城门前,人声鼎沸,车马喧嚣。
宋隋珠立于城门一侧,眸光如水,静静凝视着眼前这群孩子。
半载未见,昔日泥淖中挣扎的稚童,皆已抽枝拔节。
小芋头攥着她的衣袂,黑眸中泪光盈盈:“姐姐!”这一声呼唤,带着几分哽咽。
宋隋珠俯身抚过孩童发顶,笑意如三月春风,拂去眉间轻愁:“都长高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应着,面上尽是纯真笑靥。
想是沈家早已递了消息,才叫他们在此等候。
“姐姐是专门来看我们吗?\"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问道。
宋隋珠点点头,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们,“你们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那姐姐以后都不走了吗?”
宋隋珠心头微颤。怎么可能不走呢?
这些孩子视她如暗夜明灯,可她亦有自己的路要走。
她的身世还未查明,再说她还要去和阿桃汇合。
她取出怀中一叠文书,轻声道:“这是你们的卖身契。”
那是她费尽心思,与沈廉合谋,甚至不惜以身范险,才从宋知舟手中拿回的卖身契。
这些薄薄的纸张,承载着这些孩子们沉重的命运,也束缚着他们自由的灵魂。
孩童们顿时鸦雀无声。
“卖……卖身契?”孩子们难以置信。
他们记得宋知舟曾让他们签了什么,难怪……难怪他们一直只能做些杂事,负责他们的赵头儿并不让他们真的参与军营的要事,如今才明白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奴仆,而今方得自由。
小芋头颤抖着接过那张薄纸,粗糙的手指反复摩挲字迹,终是嚎啕出声:“我们自由了!”
欢呼声霎时响彻城垣,一张张卖身契在晚风中猎猎作响。
宋隋珠望着他们,眸中尽是欣慰:“从今往后,天高海阔,任尔翱翔。”
“我们要跟着姐姐!”小芋头抹着泪喊道。众孩童纷纷应和。
宋隋珠摇头:“你们该有自己的人生。”
她望着渐沉的落日,“好生过日子,莫要辜负这自由身。”
孩童们沉默良久。小芋头哽咽道:“我们定不负姐姐期望。”
“姐姐……”孩子们不舍。
宋隋珠温柔笑笑,“若是有缘,我们自会相遇的,回去吧!”
风声无言,众人不舍散去。
宋隋珠目送那些小小的身影远去,方才自怀中取出那枚玉佩。
玉佩温润,纹路繁复,正是解开身世之谜的关窍。
正欲离去,忽觉暗处有人窥视。
似乎有一道目光,正在暗中注视着她。
她猛地回头,向着目光传来的方向望去。
那里,是一片阴影,什么也看不清。
“谁?”她低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警惕。
黑暗中,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无声的沉默。
长街空寂,唯有落叶翩跹。
一个身影在她身后的人群中悄然流动,那人隐于市井,目光如隼,始终追随着她的身影。
宋隋珠攥紧玉佩,浑然不觉。那清凉光滑的触感与她内心翻腾的波澜形成鲜明对比。
她也自由了,和孩子们一样,都自由了。
只是内心深处,似乎还缺了什么。
除了阿桃的行踪,还有一人……陆砚修,你可千万要平安归来。
夕阳如血,洒在天边,将天空染成了橙紫相间的色彩,橙色似淤青般暗沉,紫色则渐渐褪去。
风在高高的草丛中低语,那哀伤的叹息,呼应着这脆弱和平表象下酝酿的动荡。
帐篷内,宋知洲来回踱步,摇曳的烛光在帆布墙上投下长长的、舞动的影子。
他停了下来,目光定在昏暗处坐着的那个人身上。
“那么,你确定不后悔??”
那人轻轻点了点头。
“我……我愿意,代替姑娘去,只求小侯爷放过姑娘,让她以后自在生活。”那声音轻如呼吸,却哽咽着一种绝望的希望,宛如一只脆弱的鸟儿在镀金的笼子栏杆上扑腾。
宋知舟简短地点了点头,嘴角因紧张而紧绷。
“很好。”他心中冰冷而笃定,深知这是唯一的办法。
牺牲一个丫鬟来保护他最珍视的人,这是必要的恶行。
一阵风刮过,吹得帐篷一角瞬间掀起。
在那短暂的一瞥中,在即将消逝的光线里,出现了阿桃的身影。
她那张原本明亮欢快的脸,现在却带着一种默默的无奈,是恐惧与决心令人心碎的交织。
风停了,帆布又落回原位,再次把她遮住了。
宋知舟凝视阿桃,缓声道:“你的牺牲,可换隋珠自由。”此言半真半假,却字字诛心。
阿桃犹自不知,她的姑娘早已挣脱桎梏,更以雷霆手段设计宋希珠,暗中调换。这般果决,连他都暗自心惊。然而阿桃的痴愚恰成利器,唯有如此,方能护宋希珠周全,护住他的亲妹妹。
待越过边关,这层假面便再无人能揭。
案几上搁着一方紫檀木匣,匣中盛着张人皮面具,纹理细腻,连眉梢一粒小痣都分毫不差。宋知舟指尖轻抚匣面,自欺此乃万全之策。
却闻心底寒声诘问:这面具究竟为谁而备?
不过是为遮掩他利用忠仆的卑劣,安抚那日夜啃噬心腑的愧疚罢了。
明明从一开始,这便是他为宋隋珠留的后路,只是,她又怎会再信自己!
在内心深处,他已然明白。
宋隋珠再也不会信任他了,经历了牢狱之灾,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她不会再信任他了。
一阵苦涩的笑声在他喉咙里涌动。
他配得上她的信任吗?
万山皆过,很快便能结束这一切,待一切事了,隋珠,我再来寻你。
他的心狠狠痛着,似有无形的手捏着那颗跃动的心,紧张与伤痛逐渐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