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古川的黑马踏过松林外的季节河, 徐荣所率领的援建部队已经抵达了赤山的废墟。而就在这个时候, 从遥远的北方吹来一股寒流,贯穿整个东亚大陆。
异常气候降临了。
北地六月飞雪不说, 就连南方的长江流域, 都在狂风中波涛汹涌起来。江面变成浑浊的深青『色』, 冰冷刺骨,寸步难行。而几艘不起眼的小船, 也被天气所迫,停靠在汉江与淯水交汇处的襄阳城外。
襄阳, 三条河流和五条陆路交汇于此, 典型战略要地。在另一条时间线上, 光是留下记录的“襄阳之战”就多达一百七十多次:秦人与楚人、宋朝和蒙古、张献忠和明王朝……乃至于一九四八年的两党, 都在这座城市进行了赌上命运的战斗。
而在此时此刻, 襄阳属于荆州,距离北边被曹『操』所控制的宛城, 不过300里路程。
一座位于前线的大城市,却在刘表和荆州大族的治理下,仿佛和平的大后方一般,也是一种奇观了。去年夏天的时候, 刘表想效仿许县在城东的鱼梁洲上起一座学堂, 以吸引名士来投, 但因为水患和交通问题最终没能成功。
如今一年过去,鱼梁洲上除了多出一座猎鹰台,是刘表和亲友的游乐所外, 其余地方依旧是河滩、渔鸥和芦苇构成的自然风光。
哦,对了,还住着一户隐士,户主叫庞德公。
想要形容这位隐居襄阳的名士,用《陋室铭》中的句子是最合适的:“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以为隐居就是断绝社交,在深山老林里种菜,那就大错特错了。庞德公的社交网不光广阔,而且高级。比如,寒风停歇后渡江涉水去给他送炭火黍酒的,就是刘表的连襟黄承彦。
黄承彦是个四、五十岁,略显富态的中年人,身上穿一件棕『色』暗纹的绫罗,左手提一筐上好的无烟炭,右手拉着个黑瘦的小姑娘。他每次去拜访庞德公的时候都将仆从留在渡口,这也是应有的礼节了。
小姑娘大约十岁上下,帮忙拎着一小坛酒。她细瘦的胳膊在风中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因为累的。她是真的瘦弱,就连头发都是干枯的『色』泽,和被寒流冻死的芦苇一个颜『色』。
黄承彦叹气:“阿朔啊【注1】,我怎么就不能将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呢?”言毕,就伸手去接那小坛子酒。
小姑娘抱住酒坛不给,一双大眼睛乌溜溜地看向父亲。若不是她肤『色』黑,这双眼睛一定能算得上美人眼了。“我拎得动。”她说,小小声的小倔强。
“你会摔的。”
“不会。”
黄承彦没辙了,只能依她:“那你别摔啊。不然我和庞公就没酒喝了。”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继续沿着河滩卵石前进,不一会儿就看到了庞德公别居的模样——大大小小十余间木头房,错落有致,据说还是按照五行排布的。
前院很热闹。前几日的怪风刮坏了所有的茅草屋顶,刮倒了唯一的牛棚。庞德公就让人将重伤的老牛宰了,以牛肉为酬劳募集附近的百姓来修房子。响应者甚众,搬运木材的,翻晒稻草的,攀上房顶的,一片繁忙景象。
黄承彦带着女儿站在翻倒的篱笆外,喊道:“庞公贵人事忙,却是我来得不巧了。”
“黄公这么说可就折杀我了。”爽朗的笑声立马在院中回应道,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神仙似的人物,缓缓穿过忙碌的人群。他其实也就比黄承彦大了几岁而已,但不知怎的头发白得特别快。不过庞德公的隐居生活十分顺意,头发虽白,面上却带着红光,健康得很。
黄、庞两人行过礼,手就握到了一起,互相拍拍肩膀:“好啊,好!走,上后院说话。”
时间已过正午,久违的太阳从乌云背后钻出来。虽然气温依旧不高,但多少让人生出些希望。
就和许多小姑娘一样,小黄朔不爱听大人们喝醉了之后谈论天下大势。曹『操』袁绍谁胜谁负,公孙瓒的儿子逃向何方,汉江盆地何去何从,这些都不是黄朔所关心的,她只想低头琢磨家中那几本机巧书,若是能从舅舅家的书铺中买到墨家的新作就更好了。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离开了主人家饮酒的后院,来到了偏房外倒塌的牛棚处。
说倒塌也不准确,因为勤劳的百姓们已经将新牛棚搭起来了,比之前那个还要结实。就连屋顶上的茅草,都已经盖了一半,厚厚的足有十公分,上面能躺人。
“阿亮,你看那边七棵柳树,是不是就对应五行中的木,所谓东有青龙?六,三。”
“青龙归青龙,但这里还套了个八卦。六,五。”
“柳属阴,八卦,八卦是什么来着?七,五。”
“八,六,哈哈,吃你四子,不许不服。”
“等等,这不对吧?”
“怎么不对?八六,七六,都是我的,围上了。”
“……那我大龙是不是断了?”
“断了。”
“不下了不下了。阿亮,你讲讲这房子里的八卦。”
“没啥可讲的。”被称作阿亮的人说,“所谓风水,就是要住着舒服。所谓八卦阵,就是要住着安全。你看那柳树好看吗?”
“好看?”
“那就是好风水。你再看那柳树帮主屋遮挡外人窥视了吗?”
“这都能挡住?排布得真讲究。”
“那就是好八卦。十一,七,直杀中军。”
“……至于吗?穷寇莫追。”
一个少年音,一个变声期,都是年轻得过分的声音,但谈话内容,竟然是一边聊五行风水一边下盲棋。
黄朔抬头望去,只见牛棚上坐着两个粗布短褐的少年,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编稻草屋顶,但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听见了他们对话的缘故,黄朔觉得光看外表就有些不凡。尤其是年纪小的那个,什么泥土汗水和补丁衣服都盖不住那张俊秀的脸。
正看着呢,那漂亮的少年突然就动了眼珠子,朝她看来:“小女郎,你瞅啥?”
黄朔的脸刷地就红了,窘迫和羞愧让本就不善交谈的她喘不过气来。她仿佛被『逼』到墙角的小老鼠,只剩下最本能的应激反应:“下……下盲棋吗?”
阿亮一愣,旋即笑了:“好,我跟你下。你先行。”
太阳又隐入云层背后。起风了,但黄朔感觉不到冷,如果不是肤『色』黑,是个人都能看见她的脸因为棋逢对手而涨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盘了。
“十三,十二。”黄朔郑重地落下最后一子。
上面的两师兄弟已经编完了屋顶,从牛棚上跳下来。
“我输你两子。”阿亮拍拍手,“明天我执先,咱们再比过。”
吕蒙是真的想翻白眼:“你至于吗?人小你好几岁,你还要执先?”
阿亮:“你不懂。她厉害,让她反而不尊重。”
黄朔是真的高兴:“明天,再比过。让你先手。”
“哈哈,好,让我让我。”阿亮踢踢脚,“明天我去编柴房的屋顶,你上东北角找我。”
注1:黄氏的名字,正史没有记载。黄月英这个名字我不喜欢,就起了一个单字的名。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应该一次更完的,但我在旅行中,拆两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