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宴会在学宫西侧的流水轩举办,一道长长的人工小溪在庭院里盘旋, 溪水两旁就是客人的桌案。头上是缠着紫藤萝的游廊顶棚, 身后是漂浮暗香的栀子花丛。宫灯装点, 照亮了咯吱咯吱运转的小水车,以及顺流而下的杯杯盏盏。
初夏的夜晚吹拂着凉风, 配上美景美食, 实在让人心醉。
如果其后的事情不让人扫兴的话,那对于小皇帝来说这个夜晚真的可以称得上是完美了。
“俺叫张飞, 字翼德,是徐州陶州牧手下的军侯。”
小皇帝皱眉:你啥意思啊?
“许褚,见过天子,今次行赏本与我无关,我是曹公派来给陛下撑场面的。”
撑场面?张口闭口是曹『操』,砸场面还差不多。
“曹公说, 万一来的都是一群乌合之众, 还得了陛下的赏,岂不是贻笑大方。这才让我挡块试……试……磨刀石, 看看他们的分量。”
小皇帝:呵呵, 下一个。
“关羽,字云长,乃徐州牧麾下军侯。特来朝拜天子。”
又……又来?
“魏延, 荆州牧刘表麾下军侯。”
你们tm的都是商量好了的吧?!局面陷入尴尬。刘协不安地来回转了两圈。“你们得了名次,就该有赏,朕不能言而无信。”他语气稍显得低落。
如果是曹『操』在这里, 大约会哈哈大笑,再令厚赏,然后拉着手谈心,从刘表、陶谦的祖上开始攀交情,最后推杯换盏与人惺惺相惜。
总之,只要脸皮厚,没有撬不动的墙角。即便是最后没撬动,也要表现一个豁达的人设。
小皇帝,到底还太嫩,把不开心挂在了脸上。
阿生想了想,还是开口提醒道:“陛下,这几位英雄本该授官的。”
刘协转身:“你们可愿意来许县为官?”
关羽、张飞、许褚、魏延:……
刘协:“……”
这孩子偶尔还是会掉链子,阿生叹了口气:“陛下,他们如今的军职可不比羽林郎低,虽然不能到许县来,但可以有别的封赏呀。不妨问问他们自己,可有什么难处?”
刘协这才反应过来。人家一个个都带兵的,还自降身份来参加什么武赛,那肯定是有所求啊。许褚是为了给没到场的曹『操』刷存在感,那其他几个呢?
他先走向拿冠军的张飞:“张将军此来,可是带了陶州牧的信件一类?”
张飞很光棍:“没有。我有一个兄长,屯住在小沛……”
话才起了一个头,就听见铜质的沉香炉翻到在地的一声巨响。胆小的婢女已经尖叫起来。文武百官转头去看,就看到一个端菜侍从打扮的人影,像看见猎物的猛禽一般,朝着小皇帝飞扑过来。冷兵器的光芒一闪而过。
太近了!
这个距离守在外面的甲士根本反应不过来!
阿生当机立断,一脚踢在几案上,杯盏油渍洒了一地,让那名刺客的身影为之一滞。“护驾!”她喊,身体已经扑出去抱住了小皇帝,在地上一滚,才堪堪避过第一剑,只是宽大的衣袖被削掉了一片。
“都愣着干嘛?护驾!”
张飞嘴巴还张着,衣襟上挂着一片菜叶。变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还是全世界都在阻止刘备出人头地?他突然暴起,一手抓住刺客的一只脚,就往地上狠狠一砸。
木质地面破裂,刺客半个身体都陷入其中。
张飞趁势抓住他两只脚,提起,在空中转了半个大圈,再次狠狠一砸。这次,是刺客后脑勺着地,他抽搐一下,彻底昏过去了。
外间的卫士们冲进来,十多根寒光闪闪的武器对准了昏『迷』的刺客的脖子。
阿生这时候已经把小皇帝扶了起来,退到皇帝的几案旁。“陛下莫怕,将餐匕拿到手里。”
小皇帝哆哆嗦嗦,站立不稳,但还是听话地拾起匕首。
杨彪、王允等人也趁势聚过来。董承带几个心腹,也纷纷拿餐匕,将皇帝护在中间。
“先让儿郎们搜查一番,再令厨房备下压惊汤。将冰窖里的雪蛤木瓜取出来,赏给女眷。”阿生将皇帝交给董承,这才出来主持大局,“都肃静!诸位都是文武全才,高门显贵,被一个宵小之辈吓到动弹不得,也不怕被人笑话?”
场面瞬间安静了,只有卫士们铠甲兵器摩擦的声音,以及偶尔传出来的压抑的哭声。
“将人带下去审问,务必问清楚有没有同党。”她站在夏夜的庭院中央,像一根定海神针,“等搜查结束,自会令诸位更衣、用餐。在此之前,还请诸位配合卫士的搜查。”
卫士大多是曹家训练出来的嫡系,工作效率不是一般的高。不到半个时辰,庭院就搜完了,找到了两个服毒自尽的帮工。随后审讯那边的来报:“人犯死活不肯开口,但从南门查到了他的肖像,是两个月前借了荆州的文书,才得以入城的。”
魏延的面『色』一下子就变得惨白。
杨彪当即就抢过卫士腰间的佩剑,拔掉剑鞘就扔地上,然后指着魏延:“刘表什么意思?”
“延不知。”他跪地上磕头,“陛下明察,刘州牧只说让延率人来此抄录石经。参与武赛全是延一时兴起,绝无谋逆之意啊!”
杨彪左脸写着怀疑,右脸写着不信。阿生拦住他握剑的右手:“太尉,当务之急是清查荆州使团。只凭入城的记录定人生死未免武断。”
“仲华公太过仁慈了,只会纵容了心怀鬼胎之人。”王允『露』出一个笑,飞起一剑就砍掉了魏延的脑袋,血溅当场。
小皇帝“啊”一声,扑阿生怀里闭上眼,不敢看了。
“荆州可没有姓魏的豪族,谅刘表也不敢为个寒门子弟朝我们翻脸。”王允提着沾血的剑,往常温文尔雅的面孔显出几分森然,“把城中的荆州人都抓起来,一个不留!”
“王司徒!”阿生是真的发怒了,“你太过火了。陛下还在这里,你是要屠城吗?”
“仲华公是要包庇刺客吗?朝廷将陛下的安危托付给你,如今竟出了这种事,你难辞其咎。要我说,学宫卫士,也要一并责罚。”
阿生将小皇帝揽在怀里,冷冷的看着王允。如果说她和杨彪、董承还有和平共处的可能,王允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
“王司徒慎言。”杨彪喝止他,“撤了学宫卫士,谁来护卫陛下的安全,你我亲自站在殿外提刀吗?”
“这不是还有董将军手下的羽林卫吗?”
杨彪都快气笑了:“羽林卫新建,不过寥寥三百余人。且都是新兵,哪里比得上曹军的精锐。”
王允梗着脖子,一点都不是像被说服的模样。“我敬你德高望重,门第显赫,今日不与你争辩。只这荆州人行刺陛下,不能不给一个说法。陛下,陛下,您说话!”
小皇帝从阿生的衣服里『露』出半张脸:“朕是天子,荆州人也是朕的子民。若今日荆州有人行刺,我们便……便杀荆州人。那明日徐州人来呢?后日冀州人来呢?那将人都杀光算了,还开什么学宫,建什么城?”
随着小皇帝的说话声,王允的表情越来越凶残,阿生却是『露』出了微笑。杨彪收剑入鞘:“陛下是仁德之君啊,天下之幸。”
刘协仰头,阿生笑着『摸』『摸』他的脑袋:“陛下很好,陛下不必害怕。”
小皇帝破涕为笑,又恢复了小大人般的强行威严模样:“传朕旨意,只诛首恶,不牵连无辜之人。”
席间众人,从小黄门婢女到学子都松了口气,伏地大礼:“陛下圣明。”
王允犹自不甘心,继续攀咬:“刺客自然是该杀的,但守卫失职,死罪能免,活罪难逃。”
“我知道了。”阿生冷漠地看着他的脸,“我将今日负责守卫学宫的那些人发回鄄城,空缺的名额就由董将军派人补上。”
董承闻言大喜:“必不辱使命。”
保皇党像打了一场大胜仗似的,开始了宣布宴席继续进行。席上又是笙歌曼舞,其乐融融的模样了。
小皇帝喝了一碗汤,又来了兴致,将张飞召到跟前,给他在皇帝的位置旁边添了一张几案,然后亲自敬酒:“今日多亏张将军相救,才保住了朕和曹子的『性』命。张将军刚刚有何难处,尽管说来。”
张飞于是趁势说了刘备带部曲征战多年,至今没有一块地盘的窘境。
小皇帝也很面子,将关羽、刘备都叫到跟前来喝酒。说到刘备还是刘姓宗室,言语间愈发感慨。
他转头问阿生:“曹子,刘玄德是宗室,且手下有护驾的功劳,朕想封他一个亭侯,让他领一县,应该不会让曹公不快吧。”
“陛下处事日渐稳妥了。”阿生笑着点头,“不过一县之地是委屈了玄德。阿兄马上要南下攻打袁术,不若几位豪杰带着部曲随阿兄出征,只要立下军功,就领郡太守。”
小皇帝眨眨眼:“我是觉得上来就领一郡,太过宠幸了,还是曹子更周到。玄德公,你觉得呢?”
刘备欣喜:“凭军功服众,正和我意。只是备与曹公有所过节……”
“我替玄德公周旋一二,如何?”阿生微笑,“我书信一封,邀请阿兄来许,与玄德公兄弟一道饮酒。”
刘备连忙行了个大礼:“仲华公大恩,备感恩戴德。”
“过了过了。”阿生连忙摆手避开,“玄德公攻打泰山郡,本就是各为其主,当时陛下还没到兖州,玄德公为陶州牧做事,何错之有?若是为此跟玄德公过不去,就是我曹氏小气了。”
刘备还没起身,张飞就笑起来:“大气明理,难怪能当帝师。佩服佩服。”
关羽也一脸欣喜:“那便全托付给仲华了。”
于是刘备也跟着一起笑起来,总归他是踏出了在兖州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