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公元186年是以讨伐董卓为主题的,那公元187年就是后世史学家们所公认的东汉瓦解的时间节点。这年发生了四件大事:
一, 袁绍杀死刘檀, 在冀州强立刘虞为帝;
二, 袁术围杀孙坚,在寿春持玉玺登基;
三, 董卓加封自己为秦王【1】, 迁献帝到长安城西建章宫遗址;
四,曹『操』和曹生签署《青州协定》, 标志着充满传奇『色』彩的“二曹协定时期”拉开帷幕。
二月春种还没有开始,冀州邺城就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土木修建工程。刚刚经历了张角、刘檀两任首领的黄巾,在被袁绍俘虏后成了累死在新城脚下的累累白骨。民夫队伍中不断有人出逃,向着南方的兖州逃窜而去。
但对于如今的袁绍来说,逃走几个劳动力不过是挠痒痒,左右祸害的也不是他的冀州。他现在正同冀州世族一起, 在工地上考察风水。邺城以北是青郁的邙山余脉, 属玄武;西面遥对太行山,是险峻的白虎;南边是漳水, 虽然是天然的护城河, 但不符合朱雀属火的五行,因此要建立三座南门云云。
至于城中新建立起来的宫殿,不及雒阳尽善尽美, 但也可以说是“五脏俱全”。宗庙、正殿、寝宫、石渠、钟台……甚至城中开始有流民自宫准备入宫侍奉了。
唯一难受的,大概就是被囚禁在刘檀旧宫中的未来皇帝——刘虞本人了。
本来刘虞也是带着兵来冀州的,还打赢了“黄天帝”刘檀的残兵。按理说, 他想回辽西继续当他的幽州牧袁绍也留不住。无奈有个搞事精许攸,愣是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忽悠了这些忠心耿耿的武夫。
“你们觉得刘幽州不配当皇帝吗?”
“辽西公孙瓒对刘虞多有怨言,他又手握重兵,你们回幽州不怕遭遇不测吗?”
“为臣为下属的人,在主公作出不妥当的选择时,应当死谏效忠啊!”
于是刘虞遭遇了“黄袍加身”。当然了,这个时代还没有黄袍这一说,只是玄底山川吉兽纹的皇帝袍服,连同十二冕旒的皇帝冠冕,已经送到了他的几案上。外面还有一群老部下哭天抢地地求他登基。
刘虞:我有一万句mmp想说。
作为一个智商正常、野心很小的宗室,刘虞知道袁绍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而相比未来有可能被暴毙、被『逼』宫的未来,刘虞更担心自己在青史上留下的名声:大汉末代皇帝?一想起来就感觉肝一阵阵疼。
他宽厚仁爱了一辈子,亲儿子都没有自己的名声重要!命也没有!
十月里,袁术率先在寿春完成“修建宫室,设立百官,祭拜天地”的三步走,建号仲氏。消息传到邺城,袁绍坐不住了,带着由冀州大族和汝南亲信组成的百官,强行将刘虞“请”到了刚刚竣工的大殿上。
刘虞不停挣扎,甚至破口大骂,但被前后左右的武士架住了,没法从天子规制的马车上跳下去。
朝气蓬勃的新宫殿中,响起编钟、编镈与编磬所构建而成的朝堂雅乐。绑着刘虞的车驾最终停靠在大块青石砌成的台阶前。袁绍率先在车轮旁大礼叩拜,声音洪亮:
“请陛下更衣,出南门迎祭天地。”
后面的上百官员,连同卫士和宫人,都齐声高喊:“求陛下迎苍天,继大统。”
刘虞沉默了,他的喉结上下抖动了一下。“给我水。”
袁绍大喜:“给陛下水。”
马上有内侍端着乌木托盘小跑上来。盛水的是一个近似白『色』的青瓷碗,浅浅的山川浮雕因为釉质反『射』出阳光的温暖。
刘虞在侍卫的帮助下解开绳索,整理衣冠,将瓷碗中的蜜水一饮而尽。他走到高大的方形阙楼底下,仰头感叹道:“好水,好碗,好楼。”
袁绍紧跟其后:“臣等侍奉陛下,不敢不恭敬。”
刘虞扭头,盯着袁绍。袁绍低头,不为所动。后面的百官也低头,只是眼神不断『乱』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着吉时要过了。许攸先忍不住,开口催促:“陛下……”
“袁绍!”刘虞突然大喝,“汉若有末主,必刘协也,非虞!”话毕,就朝着阙楼的坚石底座狠狠撞去。
方形建筑的四角锋利坚硬,在刘虞全身力气的撞击下,当场就脑壳崩碎,脑浆连同鲜血一同飞溅到袁绍脸上。雕有花纹的石砖地面被红『色』浸染,仔细听仿佛还能听见涓涓的流血声。
在新邺『乱』成一团的同时,阿生在青州威海港接待了一路打过来的曹『操』和荀彧。济北、乐安、北海、东莱,从青州最西边的平原郡到最东边的海滨,曹『操』终于占据了人生第一块以州为规模的领地。
而这块领地的尽头,是已经由曹生经营了十八年之久的威海港。
纷纷扬扬的雪从昏暗的天空中洒落下来,海港仿佛被冻住了一半,连停靠其中的大船都安静无声,只有白『色』的灯塔不知疲倦地伫立在高高的山崖上。
与沉寂的海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热闹的坞堡。年关将至,主家分肉。无论是渔民、农民还是山民,都穿着新冬衣,喜气洋洋地聚集到山脚下的广场,领取属于他们那一份的年礼。他们中间有牺牲的军人的家属,额外能够得到一罐子豆油和两袋子米,并由“二公子”亲自接见慰问。
十二月二十八,阿生给威海港在册的六千多儿童分发完生肖糖,才正式封笔停工,进入过年状态。
她许久没有亲自下厨了。但今年曹玉、太史慈他们从南方送来了胡椒和茱萸酱,加上从雒阳附近带回来的花椒,引发她想做辣菜的心思。清晨,海边温泉的烟雾袅袅升起的时候,阿生就带人在厨房里忙活开了,腌肉、洗菜、煮豆浆、捣年糕。
随着灶火的噼啪声和刀敲砧板的笃笃声,一碗碗汉朝版川菜火热出炉:鱼香肉丝、麻婆豆腐、辣肘子、水煮鱼、川菜炒年糕……虽然最终成型的味道和辣椒有偏差,但也别有风味。
至少,曹『操』见了就喜欢。“还是阿生过得精致,今日有口服了。”他也不拘礼节,率先动了筷子,同时招呼荀彧和夏侯惇几个,“咱们二公子亲自下厨了,不吃穷她说得过去吗?”
呼啦啦一群曹家子弟就大呼小喝起来,指使颜文、洛迟毫不见外。“颜家阿姊,与我些酢肉。”“洛管事,鱼肉,鱼都是我的。”
唯有还端端正正地坐在位子上的荀彧显得像个乖宝宝。阿生亲自端了个铁板烤豆腐放在他的食案上,然后顺势坐在他旁边:“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吃这个。”
“仲华公惦记,彧……”
他手还没有抬起来,就被阿生拦住了:“少歪歪唧唧,家宴行什么礼?我是见过你『尿』裤子的模样的。”
荀彧耳朵刷一下就红了:“阿生不要说粗鄙的话。”依旧是君子模样,但一局促就显出几分青涩来。
阿生没忍住,当即就乐了:“行行行,不说。我们文若这么好看,怎么舍得说你呢?”
这下子,荀彧连脸颊都开始红了,只是上扬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来。他一边微笑一边吃饭,嘴角没有半点油渍,筷子没有发出声音,标标准准的优雅,每一帧都是高清墙纸。
得了,小臭美长大后成了个大臭美。
等到所有人都吃出了一身汗,正餐才被撤下去,桌案被擦干净,换上一人一盏甜酒酿。
阿生清了清嗓子:“文若是第一次来,我这威海港不错吧。”
荀彧当即变成了严肃可靠的谋士模样:“百姓殷实,武备精良,制度完善,前所未有!仿佛海外仙境!”
额,你这么夸有些过了吧。威海的老百姓还没能天天吃肉呢,放后世连小康都算不上。阿生『揉』『揉』脸:“威海我经营了近二十年,实在不放心让别人来治理。莱山以东,算我租阿兄的,每年交税,可以吗?”
曹『操』当时就惊了:“我虽然自领青州牧,但怎么会要抢自家兄弟的土地?交什么税?自家人,凭什么交税?”
阿生摇摇头:“税收、兵役,是一个政权的根本。为政者不生产粮食和人口,只有依赖各地支援,才能统领一境。如果今日因为威海是我的名下而不用交税,来日夏侯家的庄园怎么办呢?曹仁家的庄园怎么办呢?将来家族扩大,各路姻亲家的土地怎么办呢?都不用交税,那阿兄要怎么养官,怎么养兵?自家人不能守法度,再去要求外人就无法服众了。
“且文若说得对,统治一地,不能有两个声音。我让他们向阿兄交税,他们就会知道自己是阿兄治下的子民。将来不至于推我们两个到划地分治的道路上。”
曹『操』和荀彧对视一眼,凭借短短一年间建立起来的默契打定了主意。
荀彧代主公开口问道:“既然言政,就请恕我直言。仲华公将富庶的威海拱手相让,是想换取什么呢?”
利益交换,政权融合,就得从现在做起。
“我知道文若将引士人来投效阿兄,青州的官府里我也没有安『插』人手的意愿。只是我有学生和退伍兵各上千人,我想让他们进驻青州各村落,修建医所、学堂,组建乡勇为预备役。”
荀彧倒吸一口冷气,这是要将统治下放到村一级别吗?连汉朝鼎盛时期都没有想象过这种事情。
阿生拍拍手,就有颜文带上来一幅用彩『色』绘制的青州行政图。悬挂在木架上,密密麻麻的标记竟然显出一种精致的美感来。
阿生信步走到地图跟前,挨个指点,那几个村庄可以合并一个教学点,哪个城市人口多需要多个学堂,哪里的山民说俚语,而她刚好有个会俚语的学生,哪里哪里产『药』材,她要多放两个医馆。
“我在辽东和南岛的治下,每村有一名退伍将士『操』练青壮,一名塾师教人识字,一名医士控制疫病,一名农官丈量土地核算人口组织税收,一名护民官宣读律令调解纠纷,乃至代理诉讼。分别由武部、文部、医部、图部、公部调派人手,五年一期,互相监督,合称‘五官’。
“青州不是我的治下,按理不该由我管理税收和律法,但我希望青州贫民幼有所教,病有所医。所以冒昧向阿兄讨要医官和塾师两个职位,费用均由我承担。护卫医堂组建乡勇的武官,可以阿兄出,也可以我出,我并不在意。”
曹『操』沉『吟』片刻,诚恳地说:“我正是缺人的时候,从上到下的官吏怎么都找不齐,你即便送更多的人手给我也是可以的。”
“我拒绝。”阿生摇头,“其一,要给阿彧引荐之人发挥的空间。其二,青州本地的士族虽然先后遭遇了黄巾和公孙度的清洗,但仍有剩余,将来你们还要去兖州,总要将政治利益分润给别人。我只要黔首的教育权,以便从他们中间选拔出寒门士子充实官署,别的不再强求。”
包括荀彧在内,众人还要再劝,但阿生早就将协议拟定了,从各县各村的派遣名单,到平原郡的公立图书馆书目,再到威海中级学堂的扩建计划,一步步清晰可见。
最让她高兴的是,这份计划是日渐成熟的五、六、七届村官学生们帮助她拟定的,预算虽然庞大,但一笔笔一件件清晰无比。
这些人虽然不一定如秦六、廿七那样在她心中占据一个清晰的印象,但一个制度运转起来,脱离某个人、某几个人的天赋,才是政治稳定的象征。
她不会留在青州,甚至不会长时间停留在一个地方。就放手让孩子们去做吧,去平原郡、去北海国、去济北、去乐安。他们将从相对民主的南岛上来,直面璀璨而残酷的儒家人情社会,用鲜血和生命去碰撞,去冲击,去同化,去被同化,最终找到一个平衡点。
在最后最后的终点,她祈求能够保留下一些她所希望的东西。
比如“依法治国”。
比如“知识改变命运”。
比如“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或者,最基本最基本的,“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董卓称秦王,因为董卓所在的长安是战国时期秦国的土地,合理推测董卓若是称王,应该称秦王。就跟曹『操』在魏国的故地上建都称魏王是同一个道理。顺便一说,孙权所在地是春秋时期吴国故地(就是卧薪尝胆那个故事中的吴国,吴国是春秋五霸之一);刘备所在的四川上古就有“古蜀国”。古蜀国是一个非炎黄子孙构建的古代奴隶制社会,经历过好几次政权更迭,李白《蜀道难》中所说的“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蚕丛、鱼凫都是古蜀王朝的名字。古蜀分裂,一支依附周朝,周朝式微后连同巴国被秦国吞并,设立郡县。所以通常为了区分三国魏、蜀、吴与先秦时期的魏蜀吴,我们叫曹魏、蜀汉和孙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