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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嵩已经两鬓斑白, 眼角有了皱纹,胡须倒是越养越好了。看见长子回家,老父亲自然是高兴的,拉着一起吃夜宵,隔天又拉着一起吃早饭。

“吉利这次回来就别出去了罢, 我给你在雒阳谋个官职。”曹嵩笑得慈爱, “我儿名声比我要强,过两年买个九卿不成问题。”

曹『操』都快无奈了,怎么您老还想着买官呢。那县令郡守什么的买买也就罢了, 三公九卿那是多少双眼睛盯着的。但曹『操』不能明说爹你是个大猪蹄子, 于是他打了个哈哈:“若有可能我是想外放当个太守的,总不能让阿生一个人在外漂泊。”

听到长女的名字, 曹嵩隐约抖了一下:“如意还好吗?她来信上总说自己一切安好……”

曹『操』夹了个羊肉包子塞嘴里,嚼完了才说:“不怎么好。前些年收养了个孩子, 但孩子家人闹事,只好又放出去了。”

继母胡氏听完就红了眼眶。“我就说她是要吃苦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头就低下去,再抬头的时候鼻头都泛红了, “阿佩去年也守了寡, 我们家的女郎怎么都这般命苦啊……”

阿佩守寡了?

曹『操』诧异地抬头, 果然在末席的角落里发现了阿佩。衣着素净, 表情麻木,桌上倒不是素菜, 羊肉包子还是羊肉包子。她才二十岁!

曹『操』端起豆浆喝了一口:“多大点事, 阿佩年轻, 家世样貌都不差,还怕找不到人嫁?”

“说到这个我就来气!”曹嵩拍了筷子,“死活要给人守寡,当初嫁人的时候也没看她跟桥家的小子多恩爱,庶子庶女一堆连个嫡女都没有!”

阿佩低着头巴拉盘子里的食物,没有给父亲哪怕一个眼神。

曹『操』见状就有些心疼,当初那个娇俏的小丫头,也不知道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变成了这幅模样。“若是我能抽出空来,亲自送你去威海散心也不是不行。但如今的局势,唉……在太平道平息之前,还真没有比雒阳更安全的地方。”

“太平道当真要为『乱』?”

曹『操』肃了脸:“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阿生去年派人接祖母去威海。她老人家二十多年没离开过梅园,如今八十高龄,竟然毫不犹豫答应长途跋涉!父亲还不明白吗?”

“母亲的眼光,我自然是相信的。”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早饭后,宫里就来了小黄门,宣曹『操』去面圣。曹嵩看那小黄门满脸堆笑的巴结样,倒是没怎么担心,嘱咐了几句就放他去了。

曹『操』当初在雒阳当治安官的时候,没少进宫给皇帝讲破案故事,理论上该是熟门熟路的。但阔别多年,他突然发现南宫已经翻修一新,朱雀门越发高大巍峨金碧辉煌,侍卫十步一岗,衣着皆华丽非常。

这还仅仅是处理政务的南宫,作为皇帝后花园的北宫还不知道如何呢!

皇帝接见外臣,照例是在嘉德殿。殿中已经安装了最近流行开来的地暖和墙暖,皇帝陛下就盘腿坐在一堆软垫上,逗现年四岁的二皇子玩耍。“董侯啊【1】,这个是什么呀?”皇帝陛下父爱全开,一手搂着小豆丁,一手摇拨浪鼓。

小豆丁刘协推了推父亲的手:“阿翁,有大臣来了。”

皇帝这才看见曹『操』,『露』出一个笑:“孟德回来了。”

曹『操』下拜行礼:“承蒙陛下牵挂,臣不胜感激。只是不知昨日大将军所奏太平贼一事……”

“哈哈哈哈,孟德还是这么个脾气。”皇帝指着曹『操』笑,“你且安心,贼首马元义已经在诏狱了,大将军亲自带人审讯。不论是城中的『乱』党,还是各地的贼子,都逃不掉。”

“如此便好。臣还没有问陛下安。”

“哈哈哈哈,都好都好。”皇帝把小豆丁抱上桌案,“这是朕新得的皇儿,孟德还没有见过吧。”

刘协差点没捂住脸:“董侯四岁了,不是新得的。”

皇帝要炫耀儿子,曹『操』只能夸:“二皇子活泼聪颖。”

“孟德也觉得阿协聪慧吗?朕也觉得阿协比他兄长聪慧大气。”

曹『操』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皇帝你自己想废长立幼别扯上我啊!何况这个幼子才四岁,您想什么呢?“臣不曾见过大皇子,但长秋宫所出,大儒教化,必是英明得体。”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头冷哼一声。曹『操』扭头去看,只看到一个穿玄『色』红纹锦袍的半大孩子气冲冲离开的背影。后面跟着一大群匆忙跟上的宫女宦官。

“他以为朕没看到呢!”皇帝拍桌子,拍得有些重了,刘协连忙抱住父亲的胳膊不让他再拍。皇帝被小儿子安慰到了,『摸』『摸』豆丁的头,跟曹『操』说:“阿辩被他母亲养坏了。是朕不对,知道皇后出身低微就不该让她教养孩子。如今他这样,怎么能当人主呢?”

“阿……阿兄还是很好的。”

皇帝在刘协的脑门上弹了一下:“你懂什么?”

刘协就抱住了自己的脑门。

涉及到储位之争,曹『操』全程装壁花,他就怕皇帝说出什么让他当托孤大臣的话来,要照顾的对象还是眼前这个四岁的豆丁。虽然刘协确实是个聪明善良的小孩,旁边又有骄纵的刘辩来当对照组,难怪皇帝这个做爹的会偏心。但是,国赖长君啊,何况曹『操』算是何进那一边的人,不支持何皇后所出的大皇子去支持王美人生的二皇子,脑抽吗?

“孟德啊,两个都见了,你怎么看?”

曹『操』背上都是汗,你个二缺皇帝,你就别问了。“大将军还在为国『操』劳,陛下就对外臣表『露』对大皇子的不满,这是不妥当的。且臣听闻父母爱孩子,一定为他们考虑深远。陛下膝下只有两位皇子,不让他们现在体会手足之情,将来要怎么办呢?”

表明立场,总算是结束了。皇帝被儿子们牵住了全部心神,连原本要给曹『操』升官的事都没提就放他回去了。不过他对曹『操』的感官倒是越发好了,晚上回去后还对左右说:“曹『操』是个耿直的臣子。”

只可惜,这话曹『操』是听不到了。

凌晨丑时,一天最冷最黑的时候,黑得连颗星辰都看不见。曹『操』正在许久未见的卞夫人温柔乡里睡觉,就被外头的喧闹给吵醒了。他也不贪恋美人和被窝,自己起床披衣到隔壁喊仆人:“可是发生了何事?”

雒阳曹府不比辽东威海,既没有学堂内政系出身的孤儿们守卫,也没有谍部和家丁充当耳目。此时曹『操』去喊,仆人婢女们也一脸刚刚惊醒的茫然,纷纷喊道:“大郎息怒,奴不知。”

曹『操』叹气,回书房从随行包裹里翻出一个黑玉做的哨子,“呜呜”吹。吹了好一会儿,才见到秦六跟个鬼影似的,出现在窗外。

“六见过大郎。”

“外头喧哗,到底发生了何事?”

“我等也是刚刚从禁军处得到消息,陛下遇刺了。”

“什么?!”曹『操』哐当一下推开木窗,几乎是有些恶狠狠地瞪着秦六在黑暗中模糊的面容,“消息属实吗?陛下可有受伤?”

窗外的身影一动不动:“宫中的事情不是我等可以轻易打探到的,小子们还在收集消息。若是没有人刻意封锁的话,详细情形明早就该满城皆知了。”

他的冷静感染了曹『操』,曹『操』沉默了片刻,压低了声音:“此事你真的不知?”

“大郎,主人建立谍部之初就已立下规矩,钉子不入刘姓宗室。就连谯县刘氏和东莱刘氏我们都没有放人,何况宫禁。”

“……避重就轻,你不老实。”

秦六微微一笑:“大郎若是问完了,还请再歇一会儿。今夜发生如此大事,只怕天不亮就该有禁军扣门了。”

“哪里还睡得着?”曹『操』瞪了他一眼,直接从窗户翻出去,“走,找父亲母亲去。”

曹家的三个主人熬了半宿,天蒙蒙亮了,街道被北军围了个水泄不通。曹嵩穿上九卿的官服,率先开门和那些士兵交涉:“今日本是大朝,我一个时辰前就该前往宫中朝会,但因尔等封锁街道而不得出行。若是陛下怪罪,该当如何?”

士兵们对待九卿倒还客气,只是拿兵器的手一动不动:“曹公请回吧,今日没有大朝了。”

“怎么就没有大朝了?”曹嵩急了,“我家三代侍奉圣上,从无懈怠,怎么就遭到了甲兵围府的灾祸?我好歹是九卿之一,没有圣旨降罪你们就要害我吗?”老头子着急起来就差跟小兵拼命。

一个不讲理的高官,打又打不了,可把小兵们弄得一头汗。一边流汗一边还要举着刀:“曹公莫要『逼』迫我等。”

曹嵩怕死,也不敢真闯出去,双方就在门口僵持。最后引来了一个将官,跟曹嵩解释道:“昨日宦官封谞、徐奉行刺陛下,城中又有太平贼为『乱』,就连禁军中都出了内贼。如今宫中的『乱』贼刚刚肃清,我等奉命安定内城,查抄封、徐二家。此事与曹公无关,还请稍安勿躁。”

曹嵩抹了把头上的冷汗,拱手问:“陛下可安好?”

“这不是我等可以过问的。”

甲子年正月三十,灵帝遇刺受伤,大将军何进在雒阳城中大肆搜捕太平道,斩首教徒超过千人,血流成河。

二月中旬,伴随着清剿太平道的命令下到各州,太平道被迫提前起事。因起事的教众头缠黄巾作为标记,土黄『色』一片片仿佛大扑棱蛾子,所以在官方的文书中,被称为“蛾贼”。当然了,另一个称呼在后世传播得更为广泛——黄巾。 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