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之内,皇帝的怒火尚未平息,空气依旧紧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
皇后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强撑着一丝镇定,目光锐利地扫向楚玥。
“陛下!太后!”
她声音带着刻意的平稳,却难掩其中的急切。
“此事关乎皇家颜面,更关乎沈二小姐的清誉!”
“这个小丫头说的话,怎能全信?”
皇后的声音拔高了几分,指向楚玥。
“依臣妾看,她年纪轻轻,医术能有多高明?许是诊错了也未可知!”
“此事,还需得请宫中经验老到的医女前来,再行诊断,方才稳妥!”
太后捻着佛珠的手指一顿,浑浊却精明的眼睛看了看皇后,又扫过跪在那里,不卑不亢的楚玥。
最终,她缓缓点了点头。
“准。”
一个字,沉甸甸地落下。
“传,医女署,刘医女。”
刘医女是医女署的老资格了,医术虽不算顶尖,但胜在稳重,且素来与皇后宫中走动较勤。
命令一下,殿门被推开,很快,一名身着浅青色医官服饰,面容严肃,约莫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医女快步走了进来。
“臣女刘氏,参见陛下,太后,皇后娘娘。”
她的声音平板无波,透着一股子程式化的恭敬。
皇帝早已不耐,沉着脸挥了挥手。
“免礼!快去!给那沈二小姐诊脉!”
“是。”
刘医女不敢怠慢,提着裙摆快步走到软榻边,在宫女搬来的绣墩上坐下。
她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了沈娇露出的皓腕之上。
殿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刘医女那张严肃的脸上,连呼吸都放轻了。
皇后紧紧攥着袖中的手帕,指节泛白。
单珠玉更是伸长了脖子,眼中充满了希冀与惶恐。
沈禾依旧垂眸侍立,只是那微微颤动的眼睫,泄露了她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刘医女的手指在沈娇腕上停留了许久,眉头先是微微一蹙,似乎有些疑惑,但很快又舒展开来。
片刻之后,她收回手,站起身,转向皇帝和太后。
“回禀陛下,太后,皇后娘娘。”
她的声音清晰而肯定。
“臣女方才细细为沈二小姐诊脉。”
“沈二小姐脉象弦滑,似有肝气郁结之兆,又兼之今日受惊,气血略有浮动……”
她顿了顿,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
“但……并未诊出喜脉。”
什么?!没有喜脉?!此言一出,不啻于又一道惊雷!殿内气氛瞬间逆转!
“什么?!”
皇后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声音陡然尖利起来,脸上瞬间恢复了血色!
她猛地转过身,死死盯住楚玥,眼中迸发出胜利者般的怨毒光芒!
“你好大的胆子!”
她的声音充满了被愚弄后的愤怒!
“竟敢在陛下面前,在太后娘娘面前,信口雌黄,妖言惑众!”
“无凭无据,就敢污蔑沈二小姐珠胎暗结?!”
“你可知这是何等大罪?!”
单珠玉也反应过来,立刻扑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陛下!太后!皇后娘娘!您可要为我们娇儿做主啊!”
她指着沈禾,声泪俱下。
“沈禾!你就是嫉妒我们娇儿得了娘娘的青眼,能替娘娘祈福!你便随便找了这么个丫头来故意陷害我们娇儿!”
“这个人是谁,她根本不是我们沈家的丫鬟,我压根没见过她!”
“我们娇儿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
“都是你!都是这个贱人在胡说八道!请陛下娘娘严惩她!还我们娇儿一个清白啊!”
一时间,指责声,哭喊声,响彻偏殿。方才还岌岌可危的皇后和单珠玉,瞬间占据了道德高地,将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沈禾。
皇后看着沈禾那张依旧平静的脸,怒火更炽!
“来人啊!”
她厉声喝道,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把这个满口谎言、意图搅乱皇家法会、污蔑朝臣家眷的刁女给本宫叉出去!”
“先给本宫掌嘴二十!看她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立刻有两名膀大腰圆的嬷嬷上前,目露凶光,就要去抓沈禾和楚玥的胳膊。
沈禾冷静的甩开几个嬷嬷的手,款款跪下,道:“回禀陛下,太后,皇后娘娘。这人的确不是我府中丫鬟。臣女受陛下所托,调查玉镯案,这是陛下特许帮助臣女查案的医女,名唤楚玥。因查案时臣女发现她心细如发,医术高明,又想着有她在身边,若是身体不适也能有人照拂,便将她带来,此事陛下是知晓的。”
一句话,让皇后和单珠玉都愣在原地,皇帝居然知道她将一个低微的医女带在身边?
皇帝淡淡的点了点头,表示的确知道此事,也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皇后娘娘息怒。”
这时清冷的女声,如同玉石相击,不高,却足以让殿内为之一静。
是楚玥。
她依旧跪在那里,身形单薄,却脊背挺直。
面对皇后的雷霆之怒和即将到来的惩罚,她脸上没有丝毫慌乱。
“臣女并未胡言。”
她抬起头,迎上皇后愤怒的目光,平静地说道。
“沈二小姐脉象微弱隐伏,确是喜脉之兆,只是月份尚浅,不足一月。”
她的目光轻轻扫过一旁的刘医女。
“许是医术不到家者,经验不足,一时未能诊出,也是常有的事。”
刘医女闻言,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极其难看!
被一个小辈,还是在帝后面前,质疑自己的医术,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上前一步,指着楚玥,声音尖锐地反驳道:“好大的口气!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在医女署负责捣药、晒药的小丫头!”
刘医女认出了楚玥!
“我日日看你在药房出入,连几味主药的药性都未必分得清楚,也敢在此大放厥词,妄谈诊脉?”
“你懂什么是喜脉吗?!”
她脸上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不知天高地厚!”
皇后冷笑一声:“即使沈家大姑娘将一个小医女带在身边无可厚非,但一个捣药的丫头,也敢随便给人把脉,简直是笑话!”
“陛下!太后!此女用心险恶,绝不可轻饶!”
面对刘医女的揭底和皇后的步步紧逼,沈禾的神色,依旧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水。
她甚至还微微牵起唇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楚玥是否只会捣药,医术如何,口说无凭。”
她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偏殿。
“刘医女诊不出,不代表没有。”
她的目光,越过皇后和刘医女,望向了上首的皇帝和太后。
“是非曲直,其实简单得很。”
“宫中太医众多,院判大人想必也在左近。”
“不如……”
沈禾的声音顿了顿,从容不迫地提议。
“请太医过来,再为沈二小姐诊一次脉。”
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
“脉象如何,是真是假,届时,自然一清二楚,孰是孰非,也自有公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