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毓灵被带入一间屋子,进门时便闻到一股雪松一般的味道,屋内的窗户开着,夜风灌入,吹动桌面上摆放于中央的蜡烛。
烛台上堆积着红色的蜡泪,一滴又一滴,新的覆盖上旧的。
李毓灵进去的时候,张衍清还在翻开案卷,书案上堆放着许多物什,他头都没抬,像是没有看见李毓灵。
李毓灵一进去,身后的门便被关上了,关上后那人并没有走远,就等待廊下,应该是在把守。
李毓灵一向有耐性,本以为这人会拿乔,她已是做好了受人磋磨的准备,但心里,其实并不觉得他会这样。
说不清是因为那几个梦,还是今日他处处隐含的让步。
李毓灵的想起那日晚上突然出现在她桌上的鸽子,彼时她正一个人待在房内等沐浴后被沾湿的头发干透,那只鸽子就这个大喇喇从未关的窗户里飞进来,停在窗边摆放的小几上。
准确来说,是她的面前。
李毓灵愕然与这只鸟的胆大,也有点发懵是什么鸟。
她眼睛不好,茫然地眨了眨眼,她看着会动的东西,僵直了身体。
小几上站立着的鸽子似乎是嫌李毓灵的呆笨,用它的喙啄了两下自己的爪子。
李毓灵看不清它的动作。
鸽子睁着圆溜溜的绿豆眼,黑漆漆的眼睛看着李毓灵,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在思考为什么李毓灵这么笨。
它又啄了两下,重复刚才的动作,想要让李毓灵注意到它脚上绑着的东西。
可惜李毓灵眼睛不好。
她看不清,也看不懂这只鸟在干嘛。
一鸟一人相互对望。
鸽子又直起身子,这次似乎是生气了,叫了两声,咕咕声音从它身体里传出来,不算响,但足够让李毓灵知道这是什么了。
是鸽子。
原来是一只鸽子。
李毓灵松了一口气,不是什么别的东西就好。
李毓灵放松了些,但又觉得奇怪。
想到那鸽子刚才的动作,虽然在她眼里并看不清楚到底在干嘛,但她试探着伸手,那只鸽子不再叫了,反而往前凑,亲昵地用它小小的脑袋往李毓灵的手掌心里的钻。
鸽子蹭了蹭李毓灵的手。
很乖的鸽子,还通人性。
李毓灵见到这样通人性的,就会想到她养的那只猫。
她略微出神地想,也不知道阿狸去哪里了。
那鸽子又咕咕叫了两声,这次声音更大,更不满了。
李毓灵看它不怕人,手便往它的脚上去摸,果然摸到一小节细小的竹筒。
打开来,倒出一小卷纸,展开,是大大的三个字,老君庙。
那三个字大到与寻常的字不同,似乎是只打开她视物不清,写的格外大。
李毓灵勉勉强强看出来。
她取下信以后,那鸽子就在小几上慢悠悠踱步,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心情愉悦,李毓灵虽然看不清鸽子模样,也不懂训鸽子,但她能感觉到鸽子也有点开心。
“……”李毓灵对自己会这样想鸽子感动一瞬间的语塞,她穿鞋去到烛台旁,将这张纸燃烧了。
随后又去梳妆台上拿了一片干橙皮,给它塞进了信筒内。
她现在住的房间与孔夏瑶的相邻,算是耳房,但收拾妥帖,房间虽小但很适合她居住,房间内的一切事物她都知道。
但她的房间内没有备笔墨纸砚。孔白氏怕文房四宝触及到李毓灵的伤心处,在吩咐时格外叮嘱不用采办笔墨纸砚。
但眼下需要传达意思,去找孔夏瑶要太过突然,她一定是会追问的,到时候李毓灵该如何呢,她并不想欺骗孔夏瑶。
孔夏瑶对她的好,李毓灵心里知道。
灵光一闪间,想起梳妆台上还有一小篮干橙片。
橙,成。
李毓灵有些心虚地想,大概是能猜出来的。
她也不知道是谁给她传信。
脑海里想几个人,她都一一反驳。
若是红芝的主子有事,那通过红芝就好了,不必如此。
李琨和?更没有缘由。
李毓灵想了两日,直到第三日孔夏瑶拿出香膏来给她品闻,李毓灵脑子忽然开窍,明白过来所有,红芝的种种举动被串起来,她终于懂了。
现在看来,不光是红芝在等她去老君庙,还有张衍清。
但是若张衍清怀疑她,为什么不直接来抓她去询问呢,是因为她的身份?他顾忌太傅府吗?
可是听孔夏瑶说的,他并不是一个会畏惧权势的人。
李毓灵此刻站在原地,想不明白这事,正如上午她想不明白一样。
她遇见张衍清,那刀柄替她扶住了险些倒落的伞。随后她离开,他喊住她,等到转身,却看到一片干橙片静静躺在他伸出的手掌心。
李毓灵没有看清,但是她莫名就知道那是干橙片,也知道,这个人,就是那晚给她送信的人。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这人叫什么。
原来是张衍清。
赫赫有名的张衍清。
名冠京城的张大人。
李毓灵不知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很复杂,她竟是做了荒唐的梦,还是两次。
午后的雨下得又密又轻,将她的心淋得酥麻又湿濡,李毓灵只得压下心中的异样感,冲他抛出橄榄枝。
她的橄榄枝又细又小,李毓灵并不觉得张衍清会接受,毕竟他从前从未见过她,且她还跟使臣的死有干系。
李毓灵猜出她那天所见到人是使臣。
但使臣旁边的人是谁,眼下却不好断定,李毓灵开始觉得是红芝,但等再一次踏上石阶,她又觉得不像,若是红芝,她不会有那样的举动,嗓音也不会变成那样,像是生病了。
使臣旁边那女子,在效仿红芝。
从走姿,到身段与嗓音。
李毓灵与红芝虽接触不甚密,但她记性好,感知也强,因为眼睛不好,所以听力异于常人,红芝的声音不是那样的。
当时太紧张,她自知对上那个男人不会有胜算,那人给她一种凶煞的感觉,夜色朦胧也难掩那种让人紧张的窒息感,他随身带兵器,身份并不简单。
但没想到是使臣。
李毓灵不想任由人决定自己的性命,她的橄榄枝递给张衍清,张衍清接住了。
于是,来了一招瓮中捉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