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重楼不慌不忙地抱拳,
“回女将军的话,不曾。”
乌三上下打量着他,又看看他身边时日无多的老妪,点了点头,
“公子生得清清淡淡,一看就是个正经人,和上京城里那个妖艳贱货不一样,请问公子婚配否?”
乌三此言一出,苏苡安紧绷的心,瞬间又放了下来。
虽然乌三去过风月街,见过雪重楼,但是,好在她是个大直女,卸了妆就不认识了……
雪重楼一本正经地信口开河,
“回女将军,小人家中有一妻两妾。”
“啧啧~”
乌二戏谑地道,
“你还挺会享受的,本将军明人不说暗话,我挺喜欢你这清秀的小模样的,不知你家中是否有待字闺中的胞弟?”
雪重楼恭敬依旧,
“回女将军的话,小人有两个弟弟,皆有妻妾,子女。”
乌三不悦,倏尔敛了笑容,没好气地吼了一句,
“将军就将军,什么女将军?”
雪重楼倏尔蹙眉,恭敬又畏缩的姿态,低声唤了一句,
“女将军。”
乌三见他害怕了,又降低了音量,
“我再问你,你有儿子吗?几岁了?长得像你吗?”
雪重楼低眉顺眼道,
“回将军的话,小人的长子九岁,次子七岁,幺子五岁,长得都很像我。”
乌三双手交叠抱在胸前,吊儿郎当地倚着车门,一脸遗憾地若有所思道,
“你最大的孩子还比我小一轮啊,虽然我挺喜欢小弟弟的,但是这个弟弟有点太小了……啧啧……”
乌三咂摸了几下嘴,思忖了片刻,又从脖子上拽下一个玉牌给了雪重楼,
“不过没关系,我就喜欢你这长相,而且,我现在也不着急成家,我可以等弟弟长大。
等再过十年,你的长子若是没有长歪,你就把他送到镇北军给乌三将军,自有你全家鸡犬升天的时候。”
“是,将军。”
雪重楼又点头哈腰地接过了玉牌,态度卑微又乖顺。
彼时,他的额头已经冒出了细汗,脸色也发白了。
乌三见他怕成这个样子,就笑着安抚道,
“本将军就是说话直了些,你别怕,就算你以后不把儿子送过去,本将军也不会找你麻烦的,你看,我都没打听你家住哪里。
不过呢,我劝你最好识相,毕竟,被本将军看上,是你全家的荣幸,是泼天的富贵,你尽管好好接着就是了。”
苏苡安现在总算知道乌三为何嫁不出去了,她对脸的要求,也忒高了点。
天下有几个男人能长成雪重楼这样?
还有这当街强抢民男的纨绔做派,哪个高门大户能受得了她?
这么一看,阿远还是有机会等到她单身回上京的。
虽然,他长得比雪重楼差挺多,但是,也勉强算是美男子那一挂的。
而且,他真的是个弟弟,对得上乌三的品位……
马车终于出了雁回城,雪重楼把手中的玉牌交给了苏苡安。
玉牌的正面,刻着乌三的名字,背面,刻着‘平安喜乐’四个字。
看起来,是她的护身符。
这个色迷心窍的混蛋东西,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就把自己的护身符送出去了。
乌家除了乌二,真就没有一个正常人了,这句话的含金量还在上升。
今日若不是亲眼所见,别人转述此事,她真的会觉得是胡说八道……
倏尔,苏苡安的余光瞥见了雪重楼在掏手帕,目光随之上移,看到他竟然流鼻血了。
雪重楼若无其事地擦了一下。
苏苡安问他,“你哪里不舒服?”
雪重楼微笑摇头,
“没有不舒服,我特别紧张的时候,容易流鼻血。”
苏苡安不置可否,又闭上了眼睛,决定找机会,给他把把脉。
她可没听说过人紧张的时候会出现流鼻血的现象,若有,肯定是这人有大病。
再说,他花魁出身,什么紧张刺激的场面没见过?
刚刚那小场面断不至于把他吓得脸色苍白,额头冒冷汗。
他想隐瞒什么?
彼时,雪重楼虽然面色平静,但是,他正在忍受着万蚁噬心之痛。
他突然离开了上京,错过了北幽一年一次给他的送解药的时间。
现在只能尽快回到阙都,找太后拿到今年的解药……
南离人口中的雁回山,在北幽这边叫公主岭,因为当年护国公主来此驻守而得名,山下的城池,也跟山同名。
现如今这座山都没有明确都归属,两边都认为是自己的,但是,又默契地一方占山南,一方占山北。
谁要是越界,那就是开战的意思。
马车驶入公主岭,苏苡安犹豫着现在要不要去玄铁营看看她的将士。
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她已经离开这个地方六年了,说不定,玄铁营已经被摄政王的势力渗透了个彻彻底底。
她有命进去,都不见得有命出来。
下马车的时候,苏苡安特意伸出一只手让雪重楼搀扶她下马,切到了他的脉,她心里咯噔一下,表面却是云淡风轻地说,
“赶了这么些日子的路,趁着阳光正好,就在公主岭歇三两日吧。”
雪重楼抬头看看正当空的日头,抿唇一笑。
他体内的毒已经开始发作了,倘若多在路上耽误三两日,他就要死掉了。
“是,今日天气真不错,现下已经入冬了,再往后就很难有这么暖和的天儿了。”
雪重楼的观念里没有抗命的意识,他只用一个微笑一句话的时间,就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死期。
能平安护送公主回到故土,他已经完成了使命。
以后的每一天,都是赚的。
客栈里,苏苡安用面纱沾酒,一点点地卸下了脸上的老妪人皮面具,而后把自己泡进了浴桶里。
闭目沉思。
一路上,她都在想自己在南离做细作的这六年,太后不可能对她不管不顾,一定有人在暗中监视她的行动,她怀疑了她认识的每一个人。
今日,终于锁定了目标,那就是雪重楼。
怪不得他能力出众,又对她唯命是从,原来不是因为她在他身上砸的那三百万两银子,而是使命使然。
在他的眼里,我这个细作这些年的表现应该还不错吧。
可是,他现在都快死了,为什么还同意我逗留呢?
不是应该尽快赶回阙都,找太后要解药吗?
难道他是想对我隐瞒身份吗?
凡是用命来隐瞒的事情,背后定有不可告人的大秘密。
我和太后是母女啊,何至于此……
苏苡安眉头紧锁,一直在思考雪重楼这个人到底是去是留,一直到洗澡水泡凉了,她终于做好了决定。
她从浴桶中起身,穿好了衣裳,去隔壁,叩开了雪重楼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