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背山上密道纵横,这些密道只有原先的大当家知晓,周役能发现实属偶然,他费心绘制了密道图,才让山下的剿匪大军势如破竹。
马爷坐镇的鹿背山,比以前守卫更加松懈,乌合之众不足为据。
石牢的守卫有两人,一个横在木板搭的床上呼呼大睡,另一个本该巡夜的,却寻了一个干燥的地方抱着酒壶喝得酩酊大醉。
周役撬开了石牢的铁锁,干草上团着一个人,整个右手的手掌被砍,断腕上黑乎乎的抱着一团布。
短短几日,风灵俊秀的三公子,就和囚徒别无二致。
他上前去探了探这人的鼻息,还有。
萧昘听到动静,勉力睁开一条眼缝,他浑浑噩噩不分日夜,以为这声音是看守又来送药,来人见他醒来立刻捂住了萧昘的嘴。
“别出声!“周役压低声音,警告的指了指不远处的两个看守,萧昘黑白分明的眸子睁圆,戒备的盯着来人。
“认得这个么?“他从怀里取出一根木簪子,这是一段酸枝木雕的流云纹发簪,长久的摩挲让簪子表面镀上一层自然的油光,这是周役私自从伍钺青发髻上取下的信物。
点漆的黑眸里猝然亮起了一簇火苗,那是青青的发簪,萧昘点点头想伸手接过发簪子,这是她娘亲的遗物,于伍钺青来说金玉不换!
周役见他眼睛一亮,应是认得的,那就废话少说,伍钺青还等着自己呢!
见那人转手就把发簪收回怀中,他空举着手缓缓放下,萧昘意味不明的盯着这个男人,忍不住猜测,他和青青是何关系,对男人的敌意,在他收回木簪的瞬间,愀然生出。
对这位三公子翻涌的情绪,周役置若罔闻,他轻而易举的就将人扛起,就像扛一袋粮食,搭在肩上就快步往密道入口走。
这种力量的悬殊感,让萧昘十分恼怒,理智告诉他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但一直把青青视为自己独有的男人,怎能容许别人窥视她!
这个男人把青青的发簪熨贴在胸口,这举动暧昧又黏腻,萧昘不信对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也是男人怎么看不懂,这个勇壮的男子看着发簪时,双眼露出的那股子青涩的小心思。
萧昘的内心被这些胡思乱想盘踞,为什么青青不来,却把自己交托给这个男子,她对男子是全心全意的信任!
他们之间,是结义的信赖,还是女子爱慕托付!?
萧昘忍不住,不想歪!
再次魂归肉身的人,在黑暗中瞪着眼,一手按在自己心口上,静静听着噗通,噗通的心跳,她胸口一起一伏,还在呼吸着,浑身上下钻心入骨的疼痛,昭示她还是一个活人,不是一缕冤魂。
回过神后,伍钺青想起了周役模糊的声音,他好像一直在说,密室,密道。
她摸黑摸索着附近的事物,地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积灰,应该太久没有人来了。
墙壁上有砌砖的痕迹,这里应该是人为修葺的一处屋舍。
周役应该是把她放在了一处密室里。
指腹摸到了实实在在的东西,踏实的感觉安抚了她惊慌的情绪。
身处黄泉命悬一线的惊恐,让伍钺青仿若平地行走忽然一脚踏空,徒然坠落万丈深渊。
她并非无敌,上一世死得冤枉,不知所以得了个回魂的契机。
她总怕上天随时会收回对自己的一点怜悯。
恋生惧死,伍钺青也不能免俗,特别是知道自己是蠢死的之后。
怕死,是她如今最深刻的感受。
没想到行侠仗义的伍钺青,也有贪生怕死的一天。
她忍不住嘲弄自己,有什么比一个人深刻的人知道自己蠢钝如猪,被蒙在鼓里不明不白的死在了火海中更悲哀的么!
轻盈的脚步声在密道里由远及近,打断了伍钺青的自怨自艾,她听得出来人应是负重前行。
这里没有光源,周役也没有留下火烛给她。
伍钺青看不清来者是谁,根本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她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忍着彻骨疼痛,摸出了短刀,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是我,周役。”来人率先自报家门,踏实轻盈的脚步声停在了密室的入口,周役敏锐的察觉了空气里的浮动,密室暗处那人的气息略粗沉不下来。
熟悉的淳厚男声,让伍钺青紧绷的身子一下放松了不少,她后背紧紧贴着墙壁,颓然滑落下来。
她没料到这一放松,身子像砸在刀山上一样,疼痛排山倒海的淹没了她,就像有人中铁锤一段段的砸碎她的骨头:“周役,疼!”她失去知觉前,大叫一声。
重物落地的闷响,从角落传来。
“伍钺青!”
“青青,你也么样了!”趴在男子背上的萧昘认出了女子的声音,他挣扎起来要去看!
是青青在喊,青青她在喊疼!
能让伍钺青喊疼的情形并不多,这次是疼极了,才冲周役喊了出来。
“伍钺青!”周役听到她呼救,顾不得背上挣扎的男子,把人随手一搁,摸出火折子摸索到火把处,滋滋滋,火苗渐起,点燃火把上灰尘,发出细小的爆裂声。
密室亮了起来,他借光寻去,伍钺青正蜷缩在石榻上,脊背拱起痉挛的绷着。
人已经晕厥过去了!
青青!
室内亮了起来,匍匐在地上的萧昘,撑起半身,他看到了榻子上的女子,堪堪一个侧脸,萧昘就肯定,躺在上面的就是青青。
她怎么会昏在哪儿!这个男人对她做了什么!手脚不便的男人,目光死死锁住奔向青青的家伙!
周役疾步上前把人抱起,刚才她的声音太过无助和绝望,让他急得差点就把肩上的人摔在地上,指腹小心翼翼拂开她汗湿的碎发,温热的掌心贴上湿冷的面颊,那里的皮肤没有血气,女子本就苍白的面,泛着隐约的黑死之色!
周役又惊又怕,拇指掐在她人中上,想要把人唤醒。
“伍钺青?醒醒。”
“青青!你把她怎么了!”萧昘冲着男子怒吼!他艰难的爬行,一寸一寸的往前移。
这个登徒子!当着自己的面,不顾男女有别紧紧抱着青青,手掌还在她脸颊脖颈处摸索,萧昘瞠目欲裂,拖着无力的双腿,拼命向石榻爬。
周役从来没有这么怕过,她昏迷不醒一副油尽灯枯之相,他似乎能感觉她鲜活的生命在他手中流逝!
他不知道她得了什么重病,亦或是中了毒!
她症状来得又急又汹,三炷香内就病发两次!周役怕自己片刻迟疑,都有可能成怀中女子的催命符!
他不再敢冒险,只能把萧昘留在密室中,先带伍钺青下山。
周役本不愿让兄弟牵扯到自己的私事中,现在,不得不让营中的弟兄来助自己一臂之力。
就在萧昘爬到距男子脚踝还有一臂远时,一直背对着自己的男子,好像提前预料到萧昘想要把他拽下来的意图,忽然抱起青青站了起来,大步就往密室另一处出口跑去。
“青青!”萧昘与拽下男子的机会失之交臂!他怒不可恕朝着男子离去的背影大吼。
男子根本不理他,自顾抱着人离开。
那个登徒子肯定不怀好意!他要对青青做什么!
男子愤怒的捶击地面,他绝望的一下又一下砸在地上,断掌落下的地方印出一个个半月状的血印子。
他困兽般的嘶吼,响彻整个密室。
潮水,湿冷的潮水,她又感觉到了黄泉的冰冷。
她不想死,也不愿死!
谁来救救她!
一向倔强的女子,无助的陷在无垠的黑夜中,第一次希望有人来救她。
这次伍钺青没有听到阎君的声音,也没有看到黄泉的入口,剩下空荡荡的黑暗,她想起了佛经里的地狱。
她有口不能言,莫不是下了拔舌狱,她手脚不能动,难道是下了吊筋狱!
恐惧像蚂蚁一样爬满她的全身,疯了吧,就让她疯了吧。
既然,她已经蠢死过一次,老天爷怎么不把自己弄疯呢!
管他什么萧昘!管他去死!
让他死!
无数疯狂的念头在女子心头堆积,她就要在自己的臆想中溺亡。
直到一双温暖的手托住了她,把她托举起来,就像溺水的人被人举出水面,忽然能够呼吸,有了生的希望!
伍钺青贪婪的汲取对方的温度,对方活人的气息,那人好像察觉了她的意图,结实有力的双臂圈着她冰冷失去知觉的身躯。
努力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
“没事了,没事了。”男子哄着她,声音温柔如水。
“没事了,睡醒了就好了。”
他低喃着,轻轻摇晃着她,伍钺青仿若置身于摇篮中的,一个记忆中最安全最温暖最让她眷恋的地方。
周役没有把人送回长秋寺,他把伍钺青带到了临县,营中有擅毒的高手在此地驻扎。
那人给伍钺青诊了脉,他告诉周役,这个女子身上的病痛非病非毒,是阴气过盛阳气衰败导致。
周役不懂他故弄玄虚的说辞,逼问了起来,对方才说自己会些相面之术,这女子的魂魄徘徊在黄泉界上。
一步生,一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