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
乾清宫。
关于太子动向的密报,如雪片的般飞到了崇祯帝的案头。
从太子率兵,忽然包围张家口,到张家口戒-严,周边难以进入,消息断绝,锦衣卫一一密报。而在这些密报之上,是太子朱慈烺率兵向张家口进发之前,给崇祯帝发来的一封紧急密奏。
“张家口堡有不法奸商勾结建虏,正在走私粮食和铁器,同时出卖我大明的军国情报,张家口本地的官员视若无睹,很有可能已经被收买,儿臣忧心如焚,决意亲自带兵前往……”
锦衣卫关于太子的密报,和太子的密奏,几乎是同时送到了崇祯帝的面前。
“鬼话!”
崇祯帝终于明白,怪不得太子要到宣化野训,原来是为了张家口。
他才不信什么接到密报,太子是临时起意,带兵前往张家口的鬼话。
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朱慈烺,你胆子太大了!”
崇祯帝将儿子的密奏狠狠地拍在了龙案上,怒不可遏。在崇祯帝看来,一切都有规制,都算张家口真有不法商人在走私禁品,甚至是勾结建虏,出卖情报,也应该是由宣化巡抚和宣大总督去处置,再往上,兵部刑部出面即可,你一个东宫太子,怎么可以跳过这几个部门,亲自扑上去?
再者,你明明早有预谋,但故作清闲,将君父耍的团团转,你这是为人子、为人臣的态度吗?
崇祯帝在龙案之后团团转,心中怒火熊熊,也就是他儿子,换做一般大臣,他早就派出锦衣卫,将朱慈烺捉拿下狱了!他想着,这一次一定不能轻饶朱慈烺,必须给这小子一个教训,让他知道,有些法度是绝不能逾越的。
冷静了一下,崇祯帝停住脚步,目光看向殿中的内阁和六部重臣,问:“你们怎么看?”现在不是早朝,而是下午的公干时间,所以崇祯帝只找来了内阁和六部重臣。而太子的密奏,他也给他们看了。
众臣都沉默。
太子行为,确实是出格了,但太子刚刚取得了开封大胜,威信正隆,又是国本,众臣也不好直接说什么,只有礼部尚书林欲辑不能容忍,站了出来,白须颤抖的说道:“陛下,老臣以为,太子此举,大大的不妥,张家口但有不法,自有宣化巡抚处置,何用太子?太子越俎代庖,此例一开,后患无穷啊~~因此应该立刻叫停,不管张家口有什么变故,京营都必须立刻撤除对张家口的包围!交由朝廷处置。”
众臣沉默。
京师到张家口四百余里,即使是朝廷的快马塘报也需要一天,而照锦衣卫的消息,京营昨夜就已经包围了张家口,说不定此时此刻,太子已经处置结束了,撤除包围的命令发不发都没有意义。再者,在这之前,陛下已经给太子发了速速回京的圣旨,再发撤兵命令不过是画蛇添足。
崇祯帝脸色阴沉,对林欲辑的话不置可否,目光看向另一个大臣。
兵部侍郎吴甡。
吴甡跟随太子出征开封,为太子出谋划策,开封之胜,吴甡功不可没,在这之前,崇祯帝对吴甡颇为欣赏,认为派吴甡辅佐太子,实乃是自己的英明决定,吴甡有军政之才,未来可以大用。但太子在涿州绕道,不回京师的事情一出,他对吴甡的印象立刻就改变了---我儿老实,断不会如此狡猾,这一定是吴甡的谋划和教唆!
也因此,他现在看向吴甡的目光都是阴阴的,嘴上没说,但对吴甡的不满却是溢于言表。
吴甡感觉到了皇帝不友善的目光,但他却什么也不能说,只能微微苦笑,他现在是说越多,错越多,越描越黑,一切都只能等太子回京再说,
“陛下,臣以为,太子绝非是鲁莽妄为之人,张家口之事,应该是有不得不的隐情,以太子殿下的聪睿通达,一定能妥善处理,如果朝廷横加干预,说不定会生出不必要的风波。不如等事情明了,太子回京,再议也不迟。现在太子在外,情况不明,一旦朝廷冒然定议,恐怕会伤了太子的声誉啊。”
一人站了出来,却是刚刚入阁的原礼部侍郎蒋德璟。他是吴甡的好友,此举有为吴甡解围的目的。
崇祯帝脸色沉沉,终于是按下了心中的怒气。
别的他可以不听,可以焦急暴躁,但“太子声誉”四个字他不能不考虑。
“那好,朕就等他回京!”
崇祯撂下一句,转身就走。
“恭送陛下~~”
内阁和六部重臣在首辅周延儒的带领下,一起向崇祯帝躬身。等崇祯帝走后,众臣直起身来,有心忧国本的大臣向蒋德璟点头致意,对蒋德璟刚才的谏言表示赞赏,连周延儒都假意对蒋德璟露出了欣慰的笑。但一转身,周延儒脸上的笑意就凝结了---现在的宣大总督江禹绪是他的亲信门生,太子在密奏里说,有人在张家口出卖大明的军国情报,但张家口当地的官员却熟视无睹,这明显的就是指向了江禹绪!作为江禹绪的老师,周延儒不能不有所忧虑,江禹绪是他扶持上去的,一旦出了问题,他这个首辅难辞其咎。
出了乾清宫,周延儒唤过文选司郎中吴昌时,小声叮嘱。
周延儒只是忧虑,但兵部尚书陈新甲却是惴惴不安,别人不知道,但他这个曾经的宣大总督却对晋商在张家口的猫腻,却是有一定了解的,太子兵围张家口,莫不是为了晋商?
陈新甲头皮有点发麻,一时又怕又悔,悔不该接受晋商的银子,一旦事情败露,以太子的严厉,必然不会轻放。但后悔也没有用,现在只能想办法弥补。
……
崇祯帝回到后面的暖阁,依然怒气难平,他怒的不是太子带兵包围张家口,而是太子事先没有和他请旨,就密谋做出这样的大事。
朕,还是不是你的君父?
“陛下,天色已晚,该起驾了。”
王承恩报。
崇祯帝点头,想到那绝世的美人儿,他愤怒的心情才微微舒缓了一些。
身披鹅黄色的披风,穿嫩绿的小衫,腰肢芊芊肌肤雪白,玉齿红唇,柳眉弯弯,怀里抱着琵琶,羞涩无边。端得是胜过西子赛过貂蝉,令人见了就移不开目光,心荡神怡……
“婕妤叩见殿下。”
不但人美,陈圆圆的声音更是如百灵鸟一般的甜美,令崇祯帝沉醉,只有在陈圆圆面前,崇祯帝才能暂时忘记军国的烦恼,陷入温柔乡,所以很快的,陈圆圆就被封为婕妤,从田贵妃的承乾宫搬了出来,有了自己单独的住所。
婕妤,位在皇后、皇贵妃、贵妃、妃、嫔、昭仪之下,一般只有绝世的美人儿才会被直接封为婕妤。
殿前廊柱下,一个年轻太监躬着身子,目送崇祯帝进入殿中,嘴角露出一丝外人难以察觉的笑意。
正是承乾宫主管太监沈沾。
计划进展非常顺利,陛下对陈圆圆的宠爱,超出了事先的想象。虽然每日里陛下仍然批阅奏疏到深夜,但却不再通宵,而且夜夜宿在陈圆圆处,假以时日,陈圆圆必然可以成为贵妃。
不过很快,沈沾的脸色又黯然了下去,因为他想到了他的主子田贵妃,虽然李晃想法设法,通过王德化调来了京营中的两个西医,对田贵妃进行诊治,但田贵妃的病情依然不见好转,这几日越发枯瘦,已经不似人样了……唉,上天保佑,让贵妃娘娘早日好起来吧……
张家口。
第二天一早,太子留马进忠部驻守张家口,然后统领其他大军离开了张家口。
临行前,太子将马进忠唤到身边,和他深谈。
听太子说要令自己常驻张家口,马进忠心中虽然有点惊讶,但仍然躬身抱拳:“臣遵令。”
“葵宇,你责任重大,虽然我抄了晋商,暂时封闭了张家口,但张家口贸易和互市,终究还是要再开的,不过方式和方法却要改变,绝不能再出现晋商这样吃里扒外的恶瘤。建虏和蒙古一定不会满意,他们一定会侵扰张家口,甚至是大举大攻,所以你要做好最坏的准备,从现在起,就要整经备战,枕戈待旦。张家口归万全右卫统辖,回京后,我会为你争取万全右卫指挥使的头衔,从今以后,这里的防务就交给你了。”
马进忠字葵宇。
“请殿下放心,但使进忠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叫建虏和蒙古人越雷池一步!”
马进忠慨然回答。
朱慈烺微微点头:“建虏蒙古人不比流贼,他们战力强大,野战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防御张家口有三个重点,第一修缮城墙,这要靠你自己;第二,多倚仗火器,这个我会帮你;第三,长城之外要多派侦骑,防备敌人忽然来袭。你久经沙场,见识比我多,其他地方你自己考虑。”
马进忠惶恐。
朱慈烺继续道:“但我最担心的不是你军备疏忽,而是军纪。张家口不比其他地方,现在和未来都会是贸易中心,商人往来频繁,你驻守张家口,手握权力,我料那些商人必然会千方百计的巴结于你和你的部下……”
听到此,马进忠大吃一惊,急忙跪倒:“臣岂敢?”
“我只是将可能的情况提前告之你,令你有一个心理准备,边关之事,第一是抗敌,第二就是预内,外敌好抗,内预难防啊,那程绍孔进士出身,饱读圣贤书,但却抵挡不住银子的疑惑,以至于身败名裂,葵宇一定要引以为戒,不但你自己,也要要求你的部下,我不希望某年某月,听到你不好的消息。你是我从西北提过来的,你若是犯了事,我脸上也无光。”朱慈烺望着马进忠,语重心长。
“臣明白,臣必谨守分寸,绝不敢做贪赃枉法的事情!”马进忠听的大汗淋淋。
朱慈烺欣慰点头,亲手扶他起来,目视他双眼:“你虽驻守张家口,但我仍视你为京营的一员,无论军备还是饷银,但有困难,都有可直接向我反应。”
“谢殿下!”
除了马进忠,在临行之前,朱慈烺挤出时间,见了一面宣化巡抚李鉴。
虽然程绍孔和晋商的口供都表明,李鉴收了晋商的银子,不是一个廉吏,但李鉴对晋商走私的情况究竟知道多少,却没有人能肯定,朱慈烺不想冤枉李鉴,他想知道,李鉴会如何辩解?另外,在朝廷旨意没有下来之前,李鉴还是宣化巡抚,张家口后续的处理暂时还需要他去执行。
叩见之时,李鉴以头触地,连连请罪,他已经知道了太子在张家口清查晋商,发现大量违禁品的事情,作为宣化巡抚,他罪责难逃。朱慈烺静静听完他的辩解,不置评,只告诉他一件事:张家口贸易乱象丛生,需要暂停整理,你的任务是联络蒙古哈刺慎部,告之他们大明朝的决定,并要严厉责备他们背信弃义,配合晋商走私,并将战略物资转卖给建虏的行为!除非他们认识到自身的错误,并深知反省,否则大明朝恩赐给他们的“互市”之策就会取消,张家口贸易不会再重开了。
听完之后,李鉴一脸惊骇,互市是朝廷的国策,太子不奏明陛下和内阁,就自己决定了吗?
但他不敢反对,太子威信正隆,他现在又是有罪之身,只想着暂时答应太子,再悄悄向朝廷请示就可以了。
……
大军起行,马进忠率领部下在南门恭送太子,范永斗王登库靳良玉等晋商连同他们的管家和账房,商号中的亲信伙计,都被装上囚车,一起押往京师,至于他们的家人,暂时留在张家口,由马进忠看管,后续处置等候朝廷的决议。除了晋商,口北道分巡道程绍孔、抚夷都司甄祥两位张家口的在地官员也被押上囚车,一同送往京师。
但最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一连几十排的晋商囚车,而是那一车车、从张家口蜿蜒而出,一连十几里都看不到边际的银车、粮车和装满各种罚没品的货车,丝绸,布匹,铁器,硫磺,桐油……晋商库房里的货物都被搬运一空,车队由三千营和精武营护卫,贺珍和刘肇基亲自带队,浩浩荡荡,向京师而去。
而在他们之前,太子在武襄左卫的护卫下,已经提前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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