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洗得褪色的灰蓝色布衣,到处缝着补丁。
这衣服的布料?
赵平看着有几分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心里暗道只怕是从前的物件儿,这些年他哪里用过这么下等的东西。
墓翁犀利的眼神定定地看着赵平的脸,见到了那脸上的疑惑。
却怎么也没等来他的恍然大悟。
没等到他的忏悔、愧疚。
他忘了。
他一个加害者,忘了关于受害者的一切。
只有受害者还记得。
时时刻刻把他犯罪的证据穿在身上,时刻警醒自己。
墓翁曾经在把赵安抓进来以后也试过给他一个机会。
哪怕那两个畜生对他做了那么惨无人道的事情。
墓翁依旧还心存善念。
只要他诚心悔过,他安分待在怨境当中替自己守墓,日夜赎罪。
墓翁就想过要放过他。
却不料,赵安态度嚣张,死不悔改。
甚至扬言他在人间用墓翁留下的遗产日日花天酒地,该享的福都享了,他死了也不亏。
更是嘲讽墓翁节省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就是这些话,彻底激怒了墓翁。
导致他的怨气攀升到了另一个高度。
自他开始,墓翁开始频繁地从黄泉码头抓亡灵回来,所有不尊敬老人的家伙。
在怨境当中都要受饥寒之苦。
赵安更是作为那个‘斩首示众’的范例。
在饿了几天之后他受不了,偷吃了保命的馒头。
被墓翁当众处刑,丢进了墓里,彻底封禁在其中。
起初村民在外面还能听到墓中赵安惊恐的喊叫、咒骂。
后来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开始乞求,忏悔。
却不能得到一句回应。
墓翁更是发话让村民在坟头种菜、种树、种花。
那些种在坟头的作物,日夜疯长,根须穿透墓顶的泥土,极尽所能寻找养分。
那墓中关押的亡灵就是它们最好的肥料。
植物,看似不起眼。
却被人忽略了生命的力量。
那根须犹如一柄柄软剑,看似柔软,毫无杀伤力。
但在无人可见的地下,却能轻而易举地便将不堪一击的肉体万箭穿心。
墓中的赵安日夜感受着肉体被那看似无害的根须吸收、干瘪、化为灰烬。
之后便怨气冲天,夜夜爆发出声声如野兽般的嘶吼泄愤。
村民见了,原本那些不安反抗的心思全都歇了下来。
纷纷听从墓翁的吩咐,种地、修缮村子、日复一日地去山顶上供。
所有忍受不了饥饿而去偷吃的村民都要接受这样的惩罚。
许多怨灵都被植物根须吸食后灰飞烟灭。
只有少许怨气冲天的怨灵,存有一丝顽固不化的怨念隐匿其中,伺机而动,冲出樊笼。
也就是像赵安这种,冥顽不化的,还搭上了赵明的一条命。
灰飞烟灭,死有余辜!
由此,那漫山遍野的小土堆越来越多。
肆意疯长的瓜果蔬菜也越来越多。
中途有诚心悔改的村民,墓翁都将他们放了出去。
一直固守在此,一是心中怨结未平,二是有仇人未到,三是有所爱未至。
其中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留恋,对这个小村子的留恋。
赵平被墓翁要求跪在灵前烧纸钱,对着前来吊唁的村民鞠躬。
这是他们兄弟俩欠墓翁的。
众人看着赵平跪着的地方,那地上布满了细细碎碎的瓷片每一片都带着锋利的棱角,就像是被精心磨出来的一样。
赵平膝盖处已经渗出血来了,就连地上的瓷片都染成了红色。
只见他龇牙咧嘴地跪在那儿,动作艰难地把纸钱往火盆里送,恐怕那瓷片都嵌进肉里去了。
却无人同情。
这是他该受的,比起他对墓翁做的那些。
这又算什么呢?
墓翁一个孤寡老人,对他们这素昧平生的兄弟俩。
可谓是掏心掏肺了,好的都紧着他们来。
十几年的抚育之情,难道还不配得到他们的跪拜吗?
“傻站着干什么?进去给我上炷香啊!”
墓翁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众人身后。
大家回身望去,只见墓翁身上已经换了衣服。
穿着一整套新崭崭的深灰色中山服,拐杖也换成了一根新的。
就连之前一直挽成一个发髻的头发都剃了,剃成了精神的短发,看上去还抹了发油。
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的。
完全就是老破小爆改老来俏!
眼见众人被自己迷住,墓翁颇为得意地顺了顺衣摆。
“怎么样?我这身衣服好看吧?这拐杖用着也舒服!紫檀实木的!”
说着,还特意把他手里那根崭新的拐杖拿到众人眼前来炫了一圈。
可是?
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他在黄泉除了这方怨境中的一切,不是一无所有吗?
而且众人看墓翁这副模样,就像是小孩儿过年专门穿着妈妈给买的新衣服出来跟小伙伴炫耀一样。
“老头子!你跑那么快做什么?!也不怕冻着?”
忽而,墓翁身后传来一道嗔怪的声音。
是个老太太?!
众人越过墓翁往后看去,只见那村道上一个和蔼的老太太手里拿着条围巾,正快步往这边走来。
只见墓翁欢天喜地地迎上去。
众人错愕的眼神落在两人腻歪相握的手上。
逐渐明白过来,老头子?
这不就是......玉芬......奶奶!
她不是在黄泉吗?
她怎么到这儿来了?
紧接着,一道火红的身影出现在村道上,林纾冷淡的眸子瞬间变得晶亮。
“纾纾!”
那道火红的身影一边深情地呼唤着,一边疾步往这边跑。
林纾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快步迎了上去,一把接住飞奔而来的人。
城主腻歪在林纾的怀里叽里哇啦地抱怨着自己最近有多忙,每天加班到多晚,以及有多思念林纾。
众人在这边看着不远处两对腻歪的情侣,只觉得牙都酸掉了。
江又年看着一向冷脸的林纾,明显在城主的面前不一样,不仅会纵容城主的所有小任性,还会配合她一切奇奇怪怪的举动。
这个待遇,明显在林墨这个亲弟弟身上没有得到体现。
江又年情不自禁地感叹,“原来爱真的有魔法,有人天生就擅长爱人,被爱的那个会疯狂长出血肉。”
听到江又年那语气中似有若无的羡慕,一道灼热的视线自一旁轻轻落在了江又年的侧脸上。
而后有人无奈叹息,“那可不一定,万一被爱的那个是钢筋水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