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烛台上积着蜡泪,苏婉指尖划过漕运图上的墨渍,停在先帝陵寝处。
赵师爷的喉结滚动两下:\"姑娘真要查陪葬坑?
那可是要惊动宗人府的......\"
\"宗人府正卿上月刚纳了工部侍郎的外室女。\"林恒剑穗扫过舆图边缘,惊起满室浮尘。
他玄色袖口沾着昨夜纸钱的灰烬,五爪金龙纹在晨光里泛着诡异光泽。
苏婉将翡翠耳珰按在陪葬坑标记上:\"昨夜送纸钱的人,特意用御制松烟墨。\"她突然转身盯着发抖的赵师爷,\"师爷当年在户部当差时,可曾见过这种夹带龙纹的私章?\"
铜壶滴漏声里,小顺子突然冲进来:\"粮仓的米全变成沙砾了!
外头百姓举着火把......\"话音未落,街巷传来此起彼伏的叫骂声。
林恒推开雕花窗,正见三个麻衣汉子在人群里高喊:\"苏娘子私吞赈灾银!\"
\"来得正好。\"苏婉从妆奁底层抽出虎贲卫令牌,\"劳烦师爷将计就计,就说我要当众开仓验粮。\"她转头时簪头的珍珠擦过林恒剑鞘,迸出星点火光,\"烦请林公子借些会凫水的兄弟。\"
未时三刻的粮仓前,苏婉素白衣袂被秋风吹得猎猎作响。
当她揭开苫布露出沙堆时,人群爆发出哭嚎。
突然有个跛脚汉子扑到沙堆上:\"昨夜我亲眼瞧见这女人运银子!\"
\"哦?
运往何处?\"苏婉话音未落,林恒拎着个湿漉漉的麻袋跃上高台。
袋口倾泻的银锭砸在青石板上,每枚底部都烙着工部火耗印记。
方才叫嚷的跛脚汉子突然抽搐起来,七窍流出黑血。
苏婉蹲身用帕子沾了血迹:\"诸位可认得这是何物?\"她展开的丝帕上,墨绿色粉末在日光下泛着鳞片状光泽,\"南疆蛊毒混着御药房的止血散——不知这位义士在效忠哪位贵人?\"
人群骤然寂静。
小顺子突然举起个竹筒:\"今早我在梁柱暗格里发现的!\"展开的账本密密麻麻记录着漕粮调换明细,最后盖着双鲤衔珠印——那珠心分明藏着半片龙鳞。
\"好个一石二鸟。\"林恒剑尖挑开死者衣襟,露出锁骨处的黥面烙印,\"前朝余孽的刺青,配上当朝重臣的私印。\"他突然贴近苏婉耳畔,\"姑娘这场戏,连在下都骗过了。\"
三更的更鼓惊飞栖鸦,苏婉独自站在御史府卷宗库。
月光透过菱花窗,照在她手中泛黄的礼单上——贤妃入殓那日,工部曾往陵寝运送二十口沉香木箱。
\"姑娘漏看了这个。\"赵师爷鬼魅般出现,枯指戳着礼单边缘的朱砂小字。
苏婉瞳孔骤缩,那行\"金丝楠木镇魂钉三十六枚\"的批注旁,赫然签着现任大理寺少卿的名讳。
暴雨倾盆的黎明,苏婉握着从陪葬坑挖出的金簪闯入御书房。
簪头并蒂莲的莲蓬里,藏着半张盖有凤印的懿旨。
当她把贤妃的婚书与懿旨并排铺开时,掌事太监突然跪地痛哭:\"娘娘是被活埋的!\"
公堂上,苏婉将翡翠耳珰按在物证堆顶:\"三年前贤妃娘娘暴毙,是因发现了这位大人私开先帝陵寝、倒卖陪葬品之事。\"她抖开沾血的密信,\"昨夜您灭口时掉的玉佩,可是系着先太子留下的五色丝绦?\"
惊堂木碎成两半。
被指认的紫袍大员突然狞笑:\"区区庶女也配......\"寒光闪过,林恒的剑鞘击碎他满口牙齿,带血的断齿里滚出颗刻着龙纹的金丸。
\"御药房的解毒丸。\"苏婉用绣帕包起金丸,\"怪不得当年验尸的仵作全都暴毙。\"她转身时官袍飞旋如鹤翼,\"押下去!
请三司会审!\"
暮色染红朱雀大街时,林恒倚在滴水的檐角下。
他望着苏婉指挥衙役查封府邸的背影,指尖摩挲剑柄上那道新添的裂痕——昨夜截杀死士时,那柄淬毒的峨眉刺本该穿透他心脏,却被苏婉掷出的翡翠耳珰打偏了三分。
残月升上柳梢,苏婉在灰烬堆里拨出半片未燃尽的纸钱。
焦黑的边缘蜷曲如龙爪,五爪金纹在月光下泛着淡淡金粉。
她忽然觉得后颈发凉,仿佛有双眼睛正透过满城风雨,注视着这场刚刚落幕的戏。
林恒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廊柱阴影里,看着苏婉不自觉攥紧那截烧焦的纸钱。
她脖颈绷紧的弧度像拉满的弓弦,烛光在睫毛下投出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破茧而出。
暮色如砚中残墨,顺着朱雀大街的兽脊缓缓流淌。
林恒的剑柄还沾着雨渍,指尖却滚烫似火,在触及苏婉肩头时惊起檐角铜铃轻颤。
苏婉鬓边落着片未拂去的纸灰,随呼吸起伏似蝶翼翕动。
\"当心!\"林恒突然揽住她腰身急退三步,青瓦在方才站立处碎裂成齑粉。
暗器钉入廊柱时嗡鸣不止,竟是把鎏金错银的宫制眉刀。
苏婉轻笑出声,染着朱砂的指甲刮过林恒喉结:\"这已是今日第七拨刺客,公子还不肯说实话?\"她指尖挑开他襟口暗袋,拈出枚刻着凤纹的玉哨,\"那夜在御史府,你故意让赵师爷瞧见这物件......\"
未尽的话语被碾碎在骤雨般的吻里。
林恒玄色大氅裹住两人时,苏婉嗅到他袖口残留的硝石气息——正是三日前炸开陪葬坑的火药味道。
远处更鼓声穿过雨幕,惊飞他们脚边纠缠的衣带。
三日后放晴的清晨,小顺子捧着新米糕穿过垂花门,正撞见林恒将苏婉压在青石案上描眉。
螺子黛断在砚台边,溅起的墨汁染污了刚送来的捷报。
\"米糕要凉了。\"苏婉偏头避开笔锋,发间翡翠步摇撞上林恒腰间玉珏,清越声响惊得池中锦鲤摆尾。
林恒突然咬住她耳垂低语:\"那夜在御书房,你故意摔碎先帝墨宝时,就该料到今日。\"
话尾消融在蒸腾的甜香里。
小顺子红着脸退至月洞门,瞥见林恒的佩剑悬在苏婉妆台,剑穗不知何时系上了她素日戴的珍珠璎珞。
七日后赈灾庆功宴,苏婉穿着御赐的雀金裘穿过游廊。
腰间禁步却在经过西偏院时突然断裂,金镶玉的碎片滚入枯井,惊起数只黑羽红喙的怪鸟。
林恒解下自己的玄纹绦带替她束发,却在她后颈发现道寸许长的旧疤——正是三年前贤妃棺椁出土那夜,他被毒镖所伤的位置。
子时更鼓响过三声,苏婉推开缠在腰间的臂膀。
她赤足踩过满地凌乱官服,从林恒的鱼鳞甲内衬里抽出张泛黄的卖身契。
月光漏过窗棂,照亮\"苏婉\"二字旁新鲜的墨迹——竟是三日前她亲笔签押的婚书。
\"姑娘果然上当了。\"林恒慵懒嗓音裹着热气贴上她脊背,掌心金丸滚过她腕间守宫砂,\"这卖身契要盖双鲤印才作数......\"话音戛然而止,苏婉的银簪已抵住他心口,簪头莲纹正卡住他半敞衣襟下的黥面刺青。
五更天鸡鸣时分,苏婉独坐镜前梳妆。
忽听得窗外货郎叫卖声异常凄厉:\"胭脂褪色罗裙旧,野雀终难栖梧桐——\"菱花镜突然迸裂,碎片里映出林恒倚门冷笑的身影,而他手中把玩的,正是昨夜被苏婉藏进妆奁的翡翠耳珰。
暴雨突至的午后,苏婉的轿辇经过茶楼时,檐角铜铃猝然坠落。
她掀帘去接,却见二楼凭栏处闪过半张蒙着面纱的脸——那人眼角朱砂痣,竟与贤妃陪葬画像如出一辙。
轿帘垂落的瞬间,茶博士的惊叫混着人群骚动传来:\"快看!
朱雀旗怎么倒了?\"
暮色四合时,苏婉立在相府荒废的藏书阁。
指尖抚过积灰的书架,突然触到块温润的玉牌。
借着残阳细看,竟是她及笄那年失踪的牙雕名帖,而背面新刻的凤纹,正与林恒玉哨上的纹路严丝合缝。
更蹊跷的是,阁楼地板残留着几枚湿漉漉的泥印——那靴底云雷纹,分明是今日庆功宴上,礼部侍郎献的江南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