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天刚蒙蒙亮,何武就穿着洗得发白的铁路制服站在了王建军家门口。
他不停地搓着手,时不时往手心哈气。
“来得真早。”王建军穿戴整齐打开院门,“进来喝口热茶?”
何武摇摇头:
“不...不用了,我跟工务段的老张换了个班。”他压低声音:
“说是家里有急事……”
吉普车行驶在空旷的街道上,何武紧张地抓着车门把手:
“王大哥,这么早去接……”
王建军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盒大前门:
“抽一根?”
何武连忙摆手:
“谢谢王大哥,我不会…不会。”
王建军自己也没点,只是把烟拿在手里把玩:
“你父母知道现在的情况吗?”
“我在信里简单提了,不过没具体说。”
何武越说越精神:
“就是说要快些办。”
车子转过一个弯,王建军突然问:
“你之前看的那些书……”
“都处理了!”
何武急忙回答:
“就留了《毛选》和《铁路信号手册》。”
王建军点点头,目光扫过街边新贴的标语:“最近单位学习会多吗?”
“每周三次。”何武老老实实回答:
“昨天刚学了'反对资产阶级生活方式'...”
王建军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没再接话。车子驶过一座石桥,桥下结着薄冰的河水泛着冷光。
火车站前,几个戴着红袖章的学生正在往墙上贴大字报。何武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最近好像到处都在……”
“到了。”
王建军打断他,把车停在了站前广场。
站台上,146次列车喷吐着白烟缓缓进站。
何武踮着脚在人群中张望,突然眼睛一亮:
“爹!娘!”
一对穿着簇新蓝布衣裳的老夫妇从人群中挤出来。
老汉扛着鼓鼓囊囊的麻袋,老妇挎着蓝布包袱,两人脸上都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与拘谨。
“这位就是王建军王处长吧?”
何父仔细打量了一下何武身旁的王建军,这才放下麻袋,在衣襟上擦了擦手才伸出来:
“我是何斌,何文何武他爹。
一直就听何文说起你,多亏你之前照顾他,这真是……”
何斌话没说完又拽了拽身旁的老伴:
“这是孩子他娘。”
王建军立即放下麻袋,双手握住何父粗糙的手掌:
“何叔何婶好,对的,我是王建军,是何文的战友,也是佳佳的二哥。”
他微微欠身,“在轧钢厂保卫处工作,您二老叫我建军就行。”
何母局促地攥着包袱带子:“建军啊,这一大早的,真是麻烦你了。”
王建军轻笑一声摇摇头。
“您二老路上才辛苦了。”
王建军重新提起麻袋,做了个请的手势:
“车就在前面,咱们车上慢慢说。”
何父却突然按住王建军的手臂:
“等等。”
他转身解开麻袋,取出一个用蓝布仔细包裹的物件:
“这是……”
何武急忙插话:
“爹,先上车吧,这儿人多眼杂的。”
王建军会意地点头:
“是啊何叔,咱们车上再说。”
他压低声音补充道:
“最近站前查得严,有些话不方便在这儿说。”
何父闻言,立即将包裹塞回麻袋,警觉地环顾四周。
何母则下意识把包袱抱得更紧了些,指节都泛白了。
猫儿胡同。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枣树枝叶,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小靖雯穿着妈妈新做的碎花小褂,蹲在枣树下认真地扒拉着落叶堆。
她的小辫子随着动作一翘一翘的,发梢上还沾着几片金黄的落叶。
“菲菲!瑶瑶妹妹!快来呀!”
她清脆的嗓音惊醒了正在打盹的小太阳。
小猫伸了个懒腰,抖了抖身上的毛,好奇地凑到小主人身边。
菲菲像阵风一样从厢房跑出来,红格子罩衫的衣兜撑得鼓鼓的:
“雯雯找到多少枣子啦?
我这儿能装好多呢!”
她的大嗓门吓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几片树叶随之飘落。
瑶瑶迈着小碎步跟在后面,细声细气地说:“姐姐,等等我,你轻…轻点儿声。”
她手里攥着块洗干净的小手帕:
“要先擦干净才能吃呢。”
三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小靖雯神秘兮兮地扒开厚厚的落叶层:
“快看!小麻雀的家!”
一个精巧的鸟窝出现在眼前,里面还躺着几根细小的羽毛。
“哇!”
菲菲伸手就要去摸,瑶瑶赶紧拉住她的衣角:
“不行!小鸟妈妈会着急的。”
她紧张地看了看四周:
“二伯说…要爱护小动物。”
王母从厨房端着一笼馒头出来:
“三个小淘气,又在玩什么呢?
该洗手吃饭啦!”
“奶奶快看!”
小靖雯高高举起一颗红彤彤的枣子:
“这颗最大最甜,这次我要留给太奶奶吃!”
王奶奶今天没出去,她从堂屋慢慢走出来,阳光照在她银白的发髻上。
“哎哟,我的小祖宗们,又在祸害这棵枣树呢?”
虽然嘴上这么说,老人家的眼睛里却盛满了慈爱。
“太奶奶!”
三个小姑娘异口同声地喊道,争先恐后地跑过去献宝。
小靖雯举着那颗最大的枣子,菲菲捧着几片漂亮的羽毛,瑶瑶则乖巧地帮奶奶拍打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好好好,都是奶奶的乖孙儿。”
王老太太挨个摸摸她们的头,从大襟衣服的暗袋里掏出三块水果糖:
“来,一人一块。
先去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王母回来的路上看到了:
“老太太,这都要吃饭了,你怎么还给她们吃糖呢?”
王奶奶笑了笑:
“嗨,没事儿,就一颗甜甜嘴而已。”
王母也不是怪王奶奶,只是怕小家伙吃坏牙而已,说了一句就去厨房了。
小靖雯接过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太奶奶,我的这块能给小太阳尝尝吗?”
“傻孩子!”
王老太太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猫儿不吃糖。
走,太奶奶带你们去洗手。”
……
中午稍晚,吉普车的引擎声由远及近。
小靖雯第一个跑到院门口,小辫子随着奔跑一跳一跳的:
“爸爸回来啦!”
王建军稳稳地把吉普车停好,从后备箱取出一个竹篮子,上面盖着干净的蓝布。
“猜猜今天爸爸买什么了?”
他故意把篮子举高。
“肉肉!”
小靖雯踮着脚尖,小鼻子一抽一抽的:
“我闻到味道啦!”
“小机灵鬼。”
王建军弯腰把小靖雯抱起来,把她沾着草屑的辫子清理了一下:
“今天咱们做红烧……”
话未说完,他突然瞥见院墙上新贴的‘勤俭节约’标语,话锋一转:
“做红烧炖土豆怎么样。”
菲菲不知什么时候也跑了过来,一听这话立即撅起嘴:
“二叔,上次那个红红的肉肉可好吃了,我们不能再吃了吗。”
瑶瑶轻轻拽了拽菲菲的衣角,细声细气地说:
“姐姐,我们要听二叔的话,乖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