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
光影在粗糙的帐壁上不安地晃动。
“过往种种,只当是你我年少轻狂、懵懂无知,犯下的糊涂事罢了。”
廖建元听完辛允的话,声音略带哽咽,仿若被从前的回忆刺痛,“沐霖,你可知,那些年我历经了什么?想过一死了之,彻底解脱。可每当我生出这般念头,脑海中便会浮现出你的模样。只要一想到你,我都能咬着牙忍下来。”
他面上神色看似平静,可唯有自己知晓,那些无法言说的屈辱、绝望,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心底层层堆积,将他的灵魂啃噬得支离破碎。
廖建元满心以为,这所有的苦难皆源自当今皇帝应以安,每一次皮开肉绽,每一回痛彻心扉,都让他对应以安的恨意愈发深沉。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背后真正的黑手竟是太上皇应以正。
应以正暗中操控,强制要求对廖建元施以酷刑,只因廖建元知晓太多他的隐秘之事,这些秘密如芒在背,让应以正日夜难安,非得将廖建元折磨得彻底屈服,或是彻底消失,方能安心。
每一次于昏迷与清醒间挣扎,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应以安的面容,却不知真正的罪魁祸首,正躲在深宫中,冷冷注视着这一切。
“见远,”
辛允别过头去,“你常年在外闯荡,这世间的纷乱你比我看得更透彻。我一心投身军营,只为能让这天下早日太平,百姓得以安稳度日。若旁人知晓你我曾有婚约,依军中规矩,我定会被驱逐出去。你最清楚我的志向,这是我一生所求,断不能因此而毁。”
廖建元只觉心中一阵刺痛,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你的意思是,我们二人之间多年的感情,还有那白纸黑字的婚约,就这般作废了?辛沐霖,你当真能如此狠心,将过往一切都抛诸脑后?”
“白虎阁已然遣散,此事是我辜负了你,但你连名字都对我有所隐瞒,如此一来,我们也算扯平了。”
辛允艰涩开口。
关于廖建元身份的消息,在军营中不胫而走,原来他竟是中州廖家之人。
廖家,那可是赫赫有名的武器世家,所打造的武器,品类繁多,工艺精湛,平日里,他们打造的上乘兵器常被皇家纳入囊中;可在背地里,为了谋取更多钱财,廖家也会将一些武器,以高价贩卖给其他买家。
廖建元心中焦急万分,口中急切唤道,“沐霖,我不是有意要欺瞒于你,我……”
话到嘴边,却又怎么也说不下去,他满心苦涩,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自己身为应以正暗中豢养的势力,为其做了诸多隐秘之事,件件都干系重大,稍有不慎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更何况,应以正此人生性多疑且手段狠辣,绝非良善之辈,这营帐外,谁能保证没有眼线?稍有不慎隔墙有耳,若是这些话传入应以正耳中,以那老匹夫的性子,辛允定会被牵连。
如此,到了嘴边的话,只能咽下。
辛允看着廖建元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虽有波澜,却也渐渐平静下来,神色柔和了几分,“我知道,自知晓你是白虎阁阁主那日起,我便明白你诸多行事身不由己。我理解你的苦衷,但也希望你体谅我的志向。”
言罢,辛允不再多言,转身迈出营帐。
帐外,夜色深沉,寒风呼啸而过,廖建元望着那离去的背影,久久伫立,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他才仿若失了魂一般,瘫坐在地。
黑营帐内。
李秀存窝在角落里,一边揉着酸痛的胳膊,一边嘟囔道,“我说,这新来的廖校尉可真是铁石心肠,严苛得没边儿了!”
贾松闻言,重重地叹了口气,接口道,“谁说不是呢!以往孙校尉在时,虽说也有训练,可至少没这么折腾人。就拿今晚来说,孙校尉哪会不让咱们吃晚饭呐,这新来的可好,练得大伙都快散架了,还不让吃饭,真把人当铁打的了。”
他肚子也适时地‘咕噜’叫了一声,引得众人一阵苦笑。
薛学礼有气无力地哀叹,“哎哟,再这么下去,我感觉我都要饿死在这营帐里了。”
李秀存皱着眉头,一脸不解,继续说道,“真搞不懂上头咋想的,非得让咱们事事都跟那白营的比。这不是明摆着让咱们难堪嘛!咱们黑营,要么是新来的,啥都不懂;要么就是老弱病残,身子骨本就不行。跟人家白营那些身强力壮、训练有素的比,这不是鸡蛋碰石头,自取其辱嘛!”
贾松无奈摇摇头,“是啊,咱黑营这情况,大家心里都清楚。上头还非要搞这种对比,也不知道是图啥。难不成真以为咱们能一夜之间变得跟白营一样厉害?”
丁南懊悔不已地嘀咕,“早晓得新来的校尉这般严苛,平日里训练就不该偷懒,这下可好,遭罪咯。”正说着,他鼻翼突然翕动几下,神色一振,“等等,你们有没有闻到啥味儿?我咋觉着好像是羊肉的香气呢!”
赵建业一脸嫌弃,“你怕不是饿昏头,出现幻觉了吧?这地方哪来的羊肉味儿。”
丁南急得站起身来,连连摆手,“真没骗你们,你们仔细嗅嗅。”
这时。
贾松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目光落在一旁的辛允身上,几步凑过去,上下打量,“辛允,你身上咋一股子羊肉味儿?该不会是你偷偷背着我们打牙祭,偷吃羊肉了吧?”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辛允身上。
辛允耸了耸肩,“哪有那等好事?我不过是饿得实在受不了,就偷偷溜到伙房去,想寻摸点吃的。可伙房没现成的吃食,我也就只能站在那儿,狠狠闻了闻味儿,过过干瘾,这不才刚回来嘛。”
李秀存咂了咂嘴,调侃道,“啧啧啧,还得是你呀,辛允。这法子都能想得出来,换作旁人,怕是压根儿想不到跑去伙房闻味儿解解馋。”
众人因这一番对话,稍稍放松了些,气氛里多了几分哭笑不得的意味。
皇宫。
思政殿。
“那廖建元对我给他的安排还满意吗?”
应以正高坐于龙椅上,他微微抬眸,目光扫向一旁恭立的福才。
“太上皇圣明,”
福才赶忙上前一步,“您所做的安排,那自是天衣无缝。廖建元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只会感恩戴德,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应以正目光又落在面前的御案上,案上摆放着一个大盒子,这盒子里,装的可不是寻常物件,而是丹书铁券。
他之所以迟迟未对辛允下手,是因辛自苦的一番动作。
辛自苦似乎早有预料,提前将丹书铁券送了过来,想来,是料到应以正有可能对自己女儿不利,于是连夜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只为能赶在应以正发难之前,为自己女儿求得一线生机。
“他此次回来,定不简单。”
辛自苦虽不在朝,却根基深厚,人脉广泛。
福才见应以正神色凝重,弓着身子,赔着笑脸进言,“太上皇圣明,不过依奴才看,说不定辛大人此番是真的想通了呢。您想啊,他把丹书铁券都送来了,这分明是向您示好,愿意诚心归服呀,再说了,他女儿还不是在您手中吗?”
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着应以正。
“哼,他若是真想通了,心甘情愿为我所用,那自然再好不过,有他帮忙也能顺遂几分。”
话锋一转。
“可要是他敢对我怀有二心,妄图借着此耍什么花样,呵,也休怪我不顾及往昔君臣情分!”
应以正越说越激动,猛地一拍龙椅扶手,震得福才浑身一颤,忙不迭地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