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前,明迳村有两件大喜事。
村东头的财主家传五代皆是男儿,瞧着别家的丫头乖巧喜人,可谓是日盼夜盼,顶着丧命的危险终于老来得子。
求仁得仁,财主家高兴的大宴一个月,连路边的叫花子都肉眼可见的胖上一圈。
同一天。
村西头的穷人家也诞下一子,延绵子嗣可是大喜之事,家里没钱,就买红纸糊了十来个红灯笼往栅栏墙上挂了一圈,就当贺喜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匆匆无影。
财主家的掌上明珠在这个重男轻女的时代过的无忧无虑,有喜欢的襦裙和喜爱的杜鹃。
春天听风夏天听雨,过得好不惬意。
穷人家的少年承载着爹娘的希望,拿着爹娘牙缝挤出来的铜钱上了私塾。
知晓家里供养不易,每日雷打不动,月挂枝头才睡,天不亮就起来习读,不可谓不刻苦。
村里的私塾不大,财主家拿银子开办的,象征性的收几文钱银子造福全村的娃娃。
不管是哪个娃子读书出了头,都是全村的光荣。
时光匆匆,男娃弱冠之年参加县试,竟夺得县案首。
那可是明迳村的出名的天才,往前头数百年都没这么一个娃子。
可谓前途无量。
少女正值豆蔻年华,见少年意气清朗,虽身穿旧衣,却脊背挺直彬彬有礼,不免心生慕爱。
自家女儿的心思日渐显露财主岂能不知,他也不是注重门第的老顽固。
相比门第,更重男娃潜力。
亲自见了一面,少年说话条理清晰不骄不躁,找人打探一番,家里虽穷,男娃却是个懂事的,每日习读功课还会找时间给爹娘做活计分担。
掏粪,扫地,劈柴,打水,种地,样样都能干。
这让财主心中暗自宽慰,乡下读书人大多眼眶高,就算读不出个所以然也会觉得高人一等。
要不得。
此娃好的很。
便默认了自家姑娘的心思,甚至暗自许诺女儿,等少年过了府试,便给两人议亲。
往后日子里,少年刻苦,姑娘相伴,既是同学,又是青梅,一切像是好的方向发展。
一个月后,少年果真不负众望,一举夺得府案首。
捷报传回家,整个明迳村都张灯结彩。
财主老爷更是家家户户发上两文铜钱吃酒。
村里明镜的,纷纷恭贺喜得佳婿。
“能娶你咯。”少年指着榜单对着姑娘笑的牙不见眼,难得的单纯。
“不要--”
姑娘猛地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鲜血便顺着少年的前额蜿蜒而下,顺着脸颊最终滴在肩膀上,土地上,晕开点点红梅。
后来才知道是府试第二名,他拿银钱递了考官,奈何少年的试卷太过出色,抢了头筹。
一时不愤,暗下黑手。
少年眼瞎了。
明迳村大喜变大悲。
哪怕少年的文章再精妙绝伦,他往后也不能科考了。
翻身之路彻底被切断,财主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嫁给一个废人。
少年又焉能让心爱的姑娘跟着自己蹉跎半生。
至此一拦一躲。
半个月后。
少女无声把自己关在了房门,直到鲜血从门缝溢出,被丫鬟瞧见,一个撞门,一个去叫财主。
门开了。
姑娘眼瞎了。
她依旧笑靥如花,如果忽略她狰狞,鲜血蜿蜒的眼睛的话。
鲜血顺着她的眼眶流下晕染了乳白色的襦裙,染出一个独一无二的嫁衣。
她好似察觉不到痛般,“现在好了,瞎子配瞎子。”
“何至于此啊!”
瞧见疼在心肝的掌上明珠为了个少年如此作贱自己,财主觉得心脏撕裂,一口老血欲喷出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找名医诊断眼睛,又找人去跟少年说和,给两人办了亲。
经此刺激,财主和妻子没多久就撒手人寰,诺大家业给姑娘一份,她问心有愧,全都给了哥哥。
姑娘从前养尊处优到了乡下却从没一句抱怨,找不到就摸,摔倒了就爬起来。
每日院子里都有咚咚的声音传来。
姑娘为自己做得如此地步,少年虽眼睛看不见,却在力所能及的能力范围内给姑娘好的照顾。
两人自知自己的情况,不想生个孩子下来也受罪。
直到十七年前。
门外传来孩子吵闹和啼哭。
两人摸索着出去,被一个肉乎乎的东西绊倒,摸了好一会才知道是孩子。
一问三不知,天寒地冻的要是不管真能冻死,俩人心善,咬牙养在膝下。
托人打听谁家丢了娃娃左右也没个动静。
五岁的娃娃顿顿要吃肉,不给吃肉就闹着要出走,要冻死自己。
要么就去偷别人家的鸡鸭。
被人找上门多次。
两人实在没法,也不能任由村民把孩子打死,只得把家里能卖的都变卖了,孩子越吃越胖,两人也越来越佝偻。
一晃就十五年。
本想等孩子大了,就告诉他实情让他去寻亲生爹娘,老头子她俩年纪大,眼睛瞎,没几年活头了。
哪知还没等说呢,孩子不见了。
吓得俩人求着村民四处寻,村民也瞧着俩人可怜,对那个调皮捣蛋的败家孩子也记得清楚,几天之后有人去县城买东西,还真就瞧见了。
一路跟着就到了张家门口。
张家宴请三天的事传的沸沸扬扬,有人回来坦白说:“孩子认回亲爹了,有的是银子,瞧着就气派。”
两人心这才放下,虽然想儿子,但也真心希望孩子能过上好日子。
人往高处走嘛。他们不怪。
要不是听见牢狱之灾,俩人是不可能来的,不是嫌跋涉之苦。
是不想破坏儿子的好日子。
狗蛋在家就不止一次说过,走了别找他。
给他丢人!
车夫说完这些,长叹一口气,“这些事明迳村里的哪有不知道的,那孩子没良心,嗓门大的好像俩人欠他似的。”
可是-真欠吗?
“畜生东西。”王安和咒了一句,跳下马车跟着两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往远处走。
“我不放心,跟过去看看,你和远哥先去忙。”
许毅也觉得心酸,王安和跟上去他才放心。
重新坐上马车,说了句去衙门,他才陷入沉思中。
难怪他总觉得张毅那圆滚滚的肚子不像是要饭能吃出来的。
原来竟瞒着这么大的事。
许毅是个聪明人,且从来不相信世上有如此巧合之事。
必然是张毅无疑。
那..
许毅突然很想笑。
不知道张振海知道心心念念的儿子从初见就说谎是个什么反应。
一定很高兴吧。
捡到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