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公府。
刑部出了这么大的事,朱玉又是被燕侠亲手抓进去的,许大人本着“有功我领,有锅你背”的基本原则,在第一时间便派人到卫国公府报信。
魏老夫人那一拐杖虽然打得很重,燕侠也伤得不轻,可他自幼练武,又去军营历练过,这点伤于他而言,一半是真的,一半却是装出来的。
国公爷:“傻小子,你若是伤得不重,谁会同情你,谁会可怜你,那些御史唧唧歪歪,朱侯爷会没理找理,皇帝只会从中和稀泥。”
燕侠是破案高手,脑子肯定不笨,不止不笨,他还机敏过人。
于是父子俩便一个哭,一个昏,在朝堂上演了一出苦情戏。
至于燕家十几口人跑到宝庆侯府上房掀瓦,这就是番外了。
只是燕侠做梦也想不到,恶贯满盈的朱玉,竟然变成了太监。
而且还是在严密如铁板的刑部大牢里。
不是天打雷劈,也不是阎王索命,而是老鼠!
朱玉被老鼠啃了,而且只啃了那个地方。
燕侠怔了怔,便抚掌大笑:“啃得好,啃得妙!”
是啊,这比杀死朱玉来得更妙。
朱玉此时尚未定罪,而且就连负责办案的燕侠本人也知道,即使证据确凿,想给朱玉定罪,仍然难如登天。
比如就在昨天晚上,宝庆侯府就把杀害表小姐的凶手送了过去。
燕侠不用审也知道,这个凶手定然会把所有罪责全都揽在身上,宝庆侯府甚至还会把人证物证全部准备齐全。
至于后来又从庄子里挖出来的六具尸体,宝庆侯府依然会找到合适的替罪羊。
只要有那些替罪羊,那么朱玉就是无辜的。
而若是昨晚朱玉死了,那么朱玉便是含冤而死,无论害死他的是谁,哪怕是一只老鼠,只要他死在刑部大牢,那么他就是冤死的。
无论他以前是不是为非作歹,只要他是冤死的,那么他便是苦主。
有丽太妃,有宝庆侯府,自会有的是人为他鸣冤,为他口诛笔伐。
一旦到了那时,燕侠也好,刑部也罢,都会变成害死朱玉的凶手,而那些死在朱玉手中的可怜女子,则就成了陷构朱玉的证据。
死了的朱玉,会在宝庆侯府的重金和权势下,被重重洗白成一个好人,一个受人尊敬,清清白白的好人。
燕侠只要想到这个后果,便会不寒而栗。
万幸朱玉没死。
世人便是如此,死了会被人怜悯,而被老鼠啃去命根子,那便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人一旦成了街头巷尾的笑料,那么他过往的黑历史,无论是真的,还是传闻,全都会被翻出来。
之后,人们会慨叹一声:“报应啊,都是报应!”
燕侠猜得没错,现在京城的风向已经从朱世子被老鼠精咬了,变成了朱世子恶贯满盈,凡间的律法已经不足以惩罚他的罪过,所以上天便派了神鼠下凡,取走他的子孙根。
而那传说中的老鼠精,摇身一变,成了太阴星君座下的衔芝灵鼠。
而老鼠多子,民间早有用老鼠祈求人丁兴旺的习俗,比如正月里贴老鼠娶妆的窗花;妇人偷藏面塑老鼠在床头;婚床上雕“鼠食葡萄”的纹样,等等。
而这一次神鼠下凡,留下朱玉的性命,这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而取走朱玉的子孙根,则是朱玉乃至宝庆侯府惹了天怒,上天要让他们家断子绝孙!
很多事情,只要开了头,自会有人帮你解读。
赵时晴原本混进刑部大牢,是准备杀死朱玉的。
但是后来,她改变了策略。
正如张司狱说的,如果她杀了朱玉,那个真正的刘七必难逃一死,而调刘七进来的张司狱,甚至是刘七的家人,以及那个要养活一大家子,妻子又有了身孕的看守,这些无辜的普通人,都要被她连累,她可以换回本来身份,可是他们却要为朱玉偿命。
这些人是无辜的,而朱玉不配!
赵时晴只是临时改的主意,她真没想那么多,至于她让老鼠啃去子孙根,只是因为她要替那些被朱玉祸害的可怜女子,销毁作案工具。
对,就是销毁作案工具。
赵二小姐真没有想那么多,所以现在当她听到神鼠下凡取走子孙根,让朱家断子绝孙的故事,她怔住了。
天呐,她竟然在无意之中,打造了一个传说。
她真是一个天才。
天才的赵二小姐得意洋洋回到家里,把她在街上听到的故事讲给外公听,甄五多哈哈大笑,不愧是他的宝贝大孙女。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至今京城还流传着乌鸦示警的传说,乌鸦进门没人驱赶,相反,做儿女的还会战战兢兢,生怕是自己在爹娘面前哪里做得不好,召来乌鸦示警。
而现在,甄五多动动脚趾头也能猜出来,至少会在很多时间里,京城里的男人看到老鼠就会下意识想去捂裤裆。
人类的悲喜不能相通,这边祖孙俩欢声笑语,而宝庆侯府却是愁云惨淡。
魏老夫人已经厥过去两次了,太医叮嘱过,近期内不能再有第三次,否则就是回天乏术。
因此,魏老夫人只能强作镇定,不能让自己再厥过去了。
她的玉儿还躺在床上,她还没有为玉儿报仇雪恨。
可是清醒后的朱玉除了描述那只老鼠时说过几句话,其他时候便是呆呆怔怔地看着头顶的承尘。
她问:“玉儿,身上还疼吗?”
朱玉依然看着承尘。
她道:“玉儿,你放心,祖母一定要为你讨个说法,你是被刑部那些人给害的,是燕侠害的你。”
听到燕侠的名字,朱玉终于有了反应,他转过头,虽然对着魏老夫人,可是却又像是透过魏老夫人看着什么人。
“那一刀好疼啊,我是死了吗?”
他的记忆截止在那一刀,他好疼,他想他是要死了,可是下一刻,他便回到那间牢房里,那只大老鼠正在啃咬着他的子孙根。
魏老夫人吃了一惊,刀,什么刀?
“玉儿,有人用刀砍你吗?我就说嘛,这哪里是什么老鼠啃的,这就是刀砍的,是刑部的人干的,是不是?”
朱玉重又把看向承尘,幽幽说道:“燕侠一定是杀了我,他把我给杀了,我是被燕侠杀死的。”
魏老夫人又惊又怒,燕侠那个畜生,竟然还想杀了她的玉儿·
“祖母的心肝宝贝啊,你没死,你活得好好的,你福大命大,燕侠没有本事杀了你。”
这一次,朱玉不再理她,只是嘴里喃喃自语:“原来我是被燕侠杀死的啊,他竟然杀了我,为了赵云暖和那些贱人,他竟然杀了我。”
可惜,他的声音越来越轻,魏老夫人只听到前面几个字,后面的话根本听不到了。
魏老夫人气急败坏,让人去叫朱侯爷过来,可是朱侯爷竟然没在府里。
魏老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儿子受了重伤,当爹的竟然又出府去了。
“他去哪里了,把他找回来!”
魏老夫人叫来朱侯爷的心腹,软硬兼施下,心腹终于说了实话。
朱侯府的外室不是只有那对姐妹花,另外还有一个一年前收的兰氏。
之所以最近只往姐妹花那里跑,是因为兰氏有了身孕,不方便服侍他,一来二去,也就把兰氏抛到脑后了。
而现在世子废了,朱侯爷便想起了兰氏,或者说,他想起了兰氏的肚子。
朱侯爷虽然风流,可是子嗣却很艰难,至今为止,也只有朱玉这一个儿子,姨娘们不约而同,生的都是女儿,其中一个女儿还被朱玉给弄死了。
可想而知,现在朱侯爷忽然意识到兰氏的肚子何其重要。
因此,朱玉刚刚脱险,朱侯爷便去看望兰氏去了,这会儿正抱着兰氏的肚子叫儿子呢。
魏老夫人又是生气又是伤心,生气朱侯爷这么快便不顾玉儿了,伤心她的玉儿以后就更加艰难了。
魏老夫人抱怨了一会儿,擦干眼泪,让人把马氏叫了过来。
“你这个主母是怎么当的,亲生儿子被人欺负,你管不了,外面的女人怀了孩子,你更是不知道,你就是废物,当初我就不该让你进门。”
马氏被骂得抬不起头,不过,当她听到那句外面的女人怀了孩子时,还是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婆婆,您说外面的女人怀了孩子?那孩子是谁的?”
魏老夫人气得想要扇她,可是想到太医的叮嘱,只能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是你男人的孩子。”
马氏怔了怔,眼里涌起一股恨意,她的儿子废了,外面的狐狸精却怀了孩子,凭什么?
“你打的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膝下有儿子,不管那儿子是不是你亲生的,你都是侯夫人,我若是你,现在就亲自过去,把那女人接进府里,让人好生侍候着,待到瓜熟蒂落,去母留子。”魏老夫人冷冷说道。
马氏唯唯诺诺,到了这个时候,她还能怎么办呢?
她的儿子已经废了,而她这个年纪,想要生个儿子何其困难,要生早就生了,这么多年生不出来,那就是真的生不出了。
正如婆婆说的那样,有个完完整整的儿子,那她就还是侯夫人,以后儿子继承爵位,她便是下一个魏老夫人,是这府里至高无上的老太君。
马氏来春晖堂,甚至没有去看躺在隔壁的朱玉,便带上人,抬上轿子,去接外室了。
傍晚时分,一顶青布小轿,将一个美人抬进府里。
从此,府里多了一位身怀六甲的兰姨娘。
为了保障兰姨娘腹中胎儿的安全,马氏让兰姨娘住进自己的院子,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她绝不能让兰姨娘肚子里胎儿有丝毫损伤。
从这一天起,马氏的心思全都用在兰姨娘的肚子上,担心兰姨娘怀的是女儿,马氏几乎把全京城的稳婆都找过来了。
这些稳婆都是有经验的,可她们时常出入高门大户,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
马氏想听什么,她们就说什么,几乎异口同声,都说兰姨娘怀的是男胎。
马氏果然很高兴,从此后恨不能把兰姨娘拴在自己的衣带上,走到哪里都要带着,生怕有一点点闪失。
兰姨娘的事,很快便传到朱玉耳中。
朱玉咬牙切齿。
他还没死呢,他们就弄出一个小的,准备代替他了。
想得美。
从这天起,朱玉更加沉默,却更加配合太医治疗了。
他的子孙根是被齐根咬去的,那玩意儿没有再生的可能,为了不影响尿尿,太医还去请教了专门给内侍净身的小刀刘,因此,朱玉恢复得不错,照此下去,一个月后便行动如常了。
可是朱玉不想等,一个月,太长了。
他一边躺着养伤,一边让人叫来了孙灵芝。
如果不是那个梦(也许不是梦),朱玉早就把孙灵芝抛到九霄云外了。
他其实对孙灵芝早就腻了,否则也不会让给老爹朱侯爷,之所以后来藕断丝连,只是因为刺激。
可是因为那个梦,朱玉重新认识了孙灵芝。
前世,孙灵芝杀了赵云暖,朱玉都没舍得把她灭口,是因为她够狠,也好用。
现在朱玉仍然是这样想的,孙灵芝太好用了,不但会演戏装可怜,杀起人来也毫不手软。
孙灵芝早就知道朱玉变成太监的事了,为此,她还哭了一场。
不是心疼朱玉,而是心疼自己,以后她在府里又少了一个依靠。
现在朱玉派人叫她过去,孙灵芝心中忐忑,朱玉本就是个变态,现在连男人都不是了,会不会更变态?
孙灵芝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肚子,她怀孕了。
兰姨娘进府,给她提了醒,她要不要告诉魏老夫人,怀孕的不是只有兰姨娘一人,她也怀孕了,只是月份太小还看不出来。
她边走边想,一抬头,已经到了春晖堂门外。
孙灵芝轻轻握了握拳头,进去再说吧。
只是孙灵芝连魏老夫人的面都没有见到,她便被直接带到朱玉的病榻前。
朱玉伸出手,孙灵芝连忙握住,柔声说道:“世子爷,你还记得奴家啊,奴家以为你把人家给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