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 章 孤身上路
江水如练,浊浪翻腾。
激流拍打在堤基上,百年柏木桩如同水中芦苇杆般随流飘摇开来。
而防洪墙上早已爬满蜈蚣状裂痕,涵洞肿胀,侧渠满溢,江水裹挟泥沙的撞击声分外清晰。
涂松宁站在大坝上,听着涛涛水声,此时心绪也同这八文江一般。
“少爷,这江坝虽然稍有裂痕,重新埽工加固后定然无事。”
情况没有想象中的糟糕,噩梦终是梦,心下稍稳,涂松宁在坐石头上暂歇。
“或许,回去便召集流民开动吧。另外江坝的看守绝对不能有任何纰漏。”
“属下知道,已经安排好了人手。不过今日老爷又飞鸽来催了……”戴顺应下,然后话语一转,犹豫着继续回禀。
“如何说的,可有派人过来?”
忍着喉咙的不适,涂松宁揉了揉眉头。忽略其他,只问自己想知道的。
“……并无,不过只要您想离开,老爷说他自会让阖州知府派人前来相助。”
他原是灾情爆发之后赶来护送二少爷离开的,可二少爷这般执拗……
“他倒是神通广大,哪里都能掺和一脚。”涂松宁嘴角轻扬,讥讽之意强烈,眼中尽是厌恶。
“安排下去吧。”
不欲多言,又绕着堤坝察看一周。在戴顺的不断催促下,涂松宁这才双眉紧锁地返回县衙。
“吱呀~”
“阿禾!姐……我滴个神嘞,这小乞丐是谁啊,我姐呢?”
门被大力推开,人还没进来,一大捆木锥和竹签子就斜插横摆着挤了进来。
丢下累赘,陶雅雯叉着腰缓气儿。正要找水喝呢,一抬头,顿时呆住。
转头看了看,再也忍不住地夸张大笑起来。
“喔……嚯嚯嚯……哈哈哈,你们这是在屋里干架呢?瞧吴奶奶身上的那几个巴掌印子……嘎嘎!”
这连拍带打,手脚并用的狂笑让本还淡定的两位老人面上也带上了窘迫。
楚禾见状收了一团黑炭中的那口大白牙,脸黑没黑不知道,反正陶雅雯是鸭子嘎叫地猛然收了声。
原地立正,悻悻地蛄蛹了过来,然后又嬉皮笑脸地蹭上楚禾胳膊,“听安儿几个说你要干大事儿去?带我一个呗~”
“不行!”
话刚出口,三道声音异口同声。
“哎呀,带我一个嘛~我好久都没有让我的绣花儿出去逛逛了,阿奶~吴奶奶~。”
见楚禾连眼神都不给,只忙着往腰间塞绳索和匕首,陶雅雯便缠着两位老人转圈圈。
“你俩都走了可不行啊!你要是也跟着走了,那几个毛头小子怕是会闹翻天,你放心得下?”
“是啊,你爹和宽子也都不在,这一院子人竟没个能打的,烦心啊……”
推开人,崔婆子和吴婆子煞有其事地叹息忧虑,那认真模样将将信将疑的陶雅雯困扰不已。
“也是吼,阿姐主外我主内,不能不管!”
陶雅雯这个纠结呀,眉毛都皱成了毛毛虫。
“你们堵在门口作甚?继续刮竹子去!阿禾,都收拾好了!”
在两位奶奶憋笑等陶雅雯决定时,徐翠珍和陶五涌带着两个小包袱走了进来,顺手赶走偷听的一帮娃儿。
将衣服整齐叠好,楚禾眼神再次宽慰两位老人。走到陶雅雯身旁时拍了拍对方肩膀,“责任重大呀!”
“那你可得千万小心啊,这些签子都是安儿几个削的,你都带上!”
胸膛直挺,昂着头自得结束,楚禾都快要跨出院子了。陶雅雯立马变回原形,弯腰抱起一捆签子赶忙追上。
“保护好大家!”
随手丢到背上,楚禾整了神色,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再次叮嘱。
“好,打不过就跑啊!性命最重要!”
“要不你把卫灵带上吧,他皮糙肉厚能垫背!”
“注意安全啊!”
在一声声关切地叮咛中,楚禾负重远去。
先是在用石头和木板封死的后门儿转溜了一圈儿,最后还是翻墙而出。
绕行到县衙对面,远远就看到散乱流民拄着木棍,姿势怪异地接连龟行而来。
堵在县衙门口,由护卫肉眼辨别着有无疫病。
将高烧溃烂化脓的人隔离至另一边,撒石灰熏艾,简单消毒之后再另做安排。
可现在哪还有康健之人。
即使没有染疫,可遭遇百次不止的厮杀搏命后,身上早就千疮百孔。好一些的只是恶臭发脓,更多的是缺肢少节。
就算全乎,但过度饥饿和劳累早就败坏了内里,如今只剩半条命而已。
望过去,老人小孩儿几不可见。只有零散几个混在临时聚拢在一起的队伍之中。
身上不堪,白骨森森。
行走的粮食罢了。
轻扫一眼,楚禾低头,与人群背道而行。
日头还算盛,晒得遍地杂物散发出焦糊作呕的气味。
没有风,但时有莫名声响。不知是木头还是尸骨,总在人走过时噼啪作响,伴随着刺鼻灰烟。
楚禾就在这大大小小,高低不平的杂物堆里行走。
路上倒也不只她一人,也有领了粮食,三两结队准备出城的人。
或对官府彻底丧失信任,或是有聪慧之人,洞察到这西泽县不是安居之所。
他们想逃离这些吃人的地狱,去找一个还能给自己留个完整尸骨的棺材。
小土包如坟堆,人们渺小,如蚂蚁在其中缓慢穿梭着。
相安无事,因为包袱里面还都有粮食。经过一晚上的简单休整,体力也稍有恢复。
“樱娘,你可还坚持的住?要不歇会儿我们再赶路吧。”
“不行,娃儿病的这么厉害,多走一点路,早日到阖州,娃儿就有救了。”
说话的是一男一女。尽管自己身上血疮包累累,裸露在外的双腿乌黑肿大,却丝毫不觉。
所有的精力和关注都在孩子身上,被怀中那半点凸起和微弱气息所牵引。
在妇人侧身时,楚禾才看清那个孩子。
没救了。
皮肤完全溃烂,红中泛黑的疙瘩一个又一个布满全身。各个关节上面都长着大疙瘩,没有一块好肉,只有滴滴答答的黏稠脓水。
这不是个例,只是这个孩子看着更可怖一些。
移开视线,只将口鼻捂得更紧,加快速度路过。
走了没多久,前路不通。
唯一的这条路已经被人为地用石头和土堆完全堵死,而左右都是被泥水牢牢粘连的杂物。
遍地的瓦片和断枝经风经雨,猖狂地磨刀霍霍,等着猎物自动送上门来。
楚禾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左右张望片刻,楚禾转身。毫不犹豫地踩着凹凸,一路行至最边缘的小山。
掷出绳索,绳子另一端的木锥自动嵌入地下。手脚并用,楚禾攀上山头,与窄道并行。
山上只有枯木,只要小心些脚下松软的泥土,省时省力,是条捷径。
不知多久,身后的流民连影子都瞧不见了,楚禾这才暂作歇息。
刚准备取水润口,一股别样的恶臭如有实质地喷在耳畔。
楚禾极速抬头,对上的是却是一双棕黄又泛着猩红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