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早就料到商漓兜兜转转半天也只为了这个问题,朗恩安静地盯着他那双细长又过分明亮硕大的眼睛。
面色如常,没否决也没直接点头同意。
“你……这样看着我,难不成是我所问的问题有不妥的地方?”商漓扶着把手握紧,目光中满是不解。
他刚刚猜出那么多重要的“情报”,面前这人究竟还藏着什么谜底不愿意公开?
“并不是,”听商漓再次发问,朗恩这才开了口抿唇叹道:“时至今日哪里还算什么事迹,再大的辉煌也只是过去式,如今夫人一人支撑着家族的荣辉,以及亲眷之间的背刺打压,更是身不由己。说与不说都一样,也改变不了什么,何况对您而言也只是徒增悲伤。”
“我不明白。”
商漓一头雾水,仍旧耐心道:“如果说我是家族利益间的牺牲品,我可以不多言语甚至袖手旁观,但前提是我对亲生母亲的认识乃至认知皆为零,朗恩叔叔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应该告诉我,不是吗?”
那盛了岁月浑浊的蓝目,抬头望着商漓身后的家居陈设,摇头:“是与不是,也轮不到我做主。”
“不能说?”
“是夫人不愿。”
商漓神色一滞,皱眉:“你找我一事,不是妈妈授意的吗?”
朗恩依旧摇头,似是难以言说:“不是,我很早之前就说过,我是为你而来。但我毕竟是夫人的下属,做什么她也不会不知。”
“行,我懂了。”
商漓对朗恩这番话,越听越想笑,也只觉浑身发凉。
他的亲生母亲的确不是谎言那般去世或者早已隐姓埋名拥有了新的家庭,反而一直在世界的另一个国度安然生活。
身份重任有自己的目的和考究,有各形各色的人在她身边找不痛快,时间一长自顾不暇,又怎么会记得十八年前自己丢下的一个孩子?
想着,商漓兀地冷笑:“她不想认我是好事,我孤僻惯了还不习惯身旁多出别的亲人朋友来。”
“Asher,夫人绝无此意——”
朗恩想解释,可发现除了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后,就再说不出其他的词。
是心硬还是从无想法,朗恩也无法揣测。就连不久前他跟青桐讲的那些话,也是打心底的觉得本为母子,这种做法最是两败俱伤。时间在前面奔走不息,只有一层皮肉所禁锢的血水也只会越来越淡。
亲情亦是,所以他当时有多惋惜,此刻就更没有资格去为夫人辩护什么。
商漓不是五六岁的孩童,早熟加上年少缺爱,没能对夫人以及身边的一切恨之入骨,已然算好的那面。
他看得出商漓是个好孩子,同样,也是和夫人那样有野心,不甘被人牵着走的孩子。
思绪渐远,朗恩依旧没找到好的措辞,就听商漓扯唇,似是讥讽:“有意无意不重要,叔叔你可能想不到血缘基因的强大,我是什么样的秉性,有一半也要归功于夫人生的好。我感激她的生育之恩,同时我也不会被亲情所桎梏,我会自己查明白十八年前发生的种种事情,若是与商家有关,我就新仇旧账一块算。”
“Asher,你的意思是要单独和你爸爸……不,商振北和商梧对峙?”
听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朗恩霎时间站起身,语气有些激动:“不行,你不能冒这个险,商振北使起手段从来都是极为阴毒险恶,你与他对上简直是羊入虎口毫无还手之力。”
“这有什么关系,我十八年来能好好活着,叔叔应该比我更清楚是为什么,既然他想从我身上得到夫人故意留下的东西,而留一个扰的家中鸡犬不宁的,受外界时常诟病的私生子在家中,“悉心”照料着,足以证明夫人留给我的东西有多让人垂涎。我有筹码傍身,自然敢挺直腰板对他说话。”
商漓毫不意外地瞧着朗恩双目骤然放大,厚厚的唇瓣颤巍片刻,仍旧不知道该如何发问,只一味讶然。
还真是,什么都能让他一猜一个准,简直如天大的灾难与笑话,让人心烦意乱。
又一阵凉风吹来时,刮的他眼睛疼,下意识闭上缓缓,再睁眼时面上没了兴致。
招招手,让秦钰带他回房间。
刚走出几步远,怕刚刚的话惹人误会。
咬了咬牙,又解释一番:“对了朗恩先生。你不用担心,夫人既对爸爸留下这么明显的暗示,说明她的第一念想本就不是我,现在和以后也不会是。我与她站在同一战线上既是命运使然,也是阴差阳错。在我还有利用价值的短暂时间里,我会竭力为自己而活,要回十八年来我本该拥有的东西。到那时,夫人留下的东西,我会原封不动还给她。”
“如果你必须要向她天天交代什么,请将这番话原封不动带给她,我商漓,这辈子只为自己,也只会顾着自己。”
低哑又执拗的语气,落在身后的空地,良久才散开。等那一前一后两人进了螺柱后方的房间,朗恩总算回过神来,神色逐渐清明。
转头走到门口,盯着外面的晴空不住叹息:“夹在中间,还真是难做人。”
很快,他收回视线掩上门,往自己将要居住的楼层走去。
一楼宽敞明亮的卧室,商漓坐在窗边的方桌前,盯着那挂壁式圆镜里的自己出神。
他还以为冲朗恩说出那些本就算事实的话,心底或多或少会感到轻松和快慰。
但事实好像并不是,此刻他只觉得心底空落落的,像是从一开始固执坚守的东西,从身上某处脱落,使尽浑身解数却再也无法融进去。
温热的触感突然从颈肩处传来,商漓下意识颤动,从镜子中看着垂头盯着他的脸,满是担心的秦钰。短暂的心安战胜了内心那处空寂,商漓一眨不眨从镜中盯着秦钰,掌心覆上摁在他肩头的那双手。
沉思一会,低声道:“左左,你能不能猜得出我现在在想什么?”
“大概吧,”秦钰听他开口头也没抬,反手握住商漓细弱竹竿的手腕,情绪低沉:“无非是想治疗,想商家的破事,想你妈妈。”
听到妈妈这二字,商漓并没有黑着脸反驳,甚至更无抵触。下一秒只抓着秦钰的大手,贴在自己脸边唉声叹气:“那左左你说,我是不是做了错事?”
“错事?比如呢?”
秦钰没能率先理解意思,勾指抚弄他的脸颊,温柔道。
“我和朗恩说的那些话,会不会伤了妈妈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