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天寒地冻,虞苏换上了一件镶着狐狸毛的斗篷,手里捧着一个小手炉。
青葵还贴心地拿了一双防水的牛皮靴,递过来,道:“小姐,外头雪深,小心地滑。”
虞苏换好鞋,看了眼青葵裹得像只球似的,忍不住失笑:“你怎么比我还怕冷。”
两人坐上马车,缓缓驶向贡院。
贡院前人声鼎沸。
学子们排队等候入场,亲友、书院的夫子、小厮们聚在门口,气氛看着就紧张。
虞苏看着这场景,忽然有种既视感。
当年高考时,父母、爷爷奶奶、三姑六婆全家上阵送考的画面,竟然跟眼前这景象出奇相似。
她唇角带着一丝淡笑,眼眸里闪过怀念。
王守生忽然指着人群里某处:“小姐,咱们读书寮的住户怎么没进去?他在那儿转来转去,神色不对。”
虞苏顺着方向看过去,果然瞧见一个青年站在人群里,满脸焦急,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这人……有点眼熟。”
这时,那人猛然转头,看见了她,眼睛一亮,立刻大步跑了过来。
“虞二小姐!您还记得我吗?”
虞苏挑眉:“你是……?”
“我是裴涟的朋友,孟昭卿。”孟昭卿大口喘息,额上都出了汗,“裴兄还没来!”
“会不会是睡过头了?”
孟昭卿连忙摇头:“不可能!裴兄勤奋得很,这段时间每天起得比鸡早,怎么可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犯错!”
虞苏目光一敛:“那他人呢?”
孟昭卿咬咬牙,语气急促:“今日我们原本是一起出发的,可刚准备走……我有点肚子疼,就让他先走一步,自己去了一趟茅房。”
“出来后,我就马不停蹄赶到考场,可在门口,寻了一圈,也没发现裴兄!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一定是出事了!”
青葵皱眉道:“会不会他已经进去了?”
孟昭卿果断摇头:“不可能!他答应过我,会在门口等着一起进去。”
虞苏沉吟片刻,目光扫过贡院大门,旋即吩咐:“青葵,你去问问守卫,看看裴涟有没有进去。”
裴涟的容貌太过出挑,若是来过,门卫定然会有印象。
青葵立即跑去打听,片刻后脸色凝重地回来:“守卫说,并未见到他。”
虞苏眸光微沉。
冬试一旦迟到,便不得入场,这等于直接丧失了科举资格!
裴涟一定出事了。
“你最后见他什么时候?”
孟昭卿道:“就在读书寮里。”
虞苏颔首,声音果断,“你先进去,我们去读书寮找找。”
孟昭卿满脸焦急,重重点头:“虞二姑娘,拜托了!”
虞苏不再多言,命令车夫调转马头,朝读书寮的方向疾行而去。
·
裴涟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在屋子里。
他捂着发疼的后脖颈,面色暗沉。
李威……
对,李威叫住他,说自己紧张得头昏脑涨,想借点醒神油。
那是他母亲给他准备的土方。
涂抹在太阳穴便可提神醒脑,每次念书熬夜,他都会用上一些,效果极佳。
他从未防备过李威,尽管不喜他的为人,但考试在急,大家都苦读多年,推心置腹,他也做不到冷眼拒绝。
谁知,当他低头翻找药瓶的那一刻,后颈猛然一疼,失去了意识。
他猛地站起身,用身体撞击木门。
砰!砰!砰!
房门纹丝不动,应该是从外面死死抵住了。
裴涟心底发寒,狠狠撞了一下,木门仍然岿然不动。
外面甚至传来了几道窃窃私语的声音。
“裴涟的学问你们也知道,这一次他一定能拿到名次。”
“冬试名额有限,少一个人,我们就少一个竞争对手……”
“他急也没用,门从外头顶住了,咱们快去吧,裴涟肯定赶不上了。”
裴涟死死咬住牙关,猛地朝门上砸去:“你们这样做,就不怕遭报应吗?!”
没有人回应他,只有低笑声,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裴涟脑子里“嗡”的一声,心中升起一股绝望。
这场考试一旦迟到,便不得入场,意味着他三年的苦读,全家人的期望,都会化为泡影!
为什么?科举难道不应该是公平竞争吗?
就因为他学问好,被这群人视为眼中钉?
嫉妒……还真是会杀人。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屋内陷入可怕的沉寂。
哪怕他现在能发出去,这段路程也未必能赶上。
裴涟闭上眼,狠狠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心中满是不甘心。
母亲为了凑费用卖了所有首饰,妹妹为供他读书,宁愿去大户人家做帮佣,大哥摔断了腿,仍旧坚持着干活,只为了给他攒足路费……
裴涟红了眼。
他不能就这么认输!
他后退几步,一次又一次猛地撞向房门。
不知多久,裴涟左臂撞的失去了知觉。
他无声地靠在门上,缓缓滑坐在地,整个人犹如跌入冰窖。
一向清俊淡定的少年,第一次六神无主。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轻浅的脚步声。
哒!哒!
裴涟下意识抬眸,一抹光亮透过门缝照进来,刺得他微微眯眼。
光影晃动间,一个纤细的身影逆光而立,五官看不清,唯有流畅精致的轮廓。
披风被风微微拂起,衣角翻动,如雪夜流光。
“你还在这磨蹭什么?冬试要开始了。”
裴涟仰头,却见虞苏直直看着他,一双眼眸,清亮沉静。
他喉间微微发涩,竟一时说不出话。
虞苏弯腰,将裴涟拉了起来。
风卷过,带起她鬓边几缕发丝,晃了一下,轻轻落在他肩头。
刹那间,天光乍破。
裴涟盯着这抹黑,莫名觉得比他此刻眼前的光,还要亮些。